【第五章】28

    大学的生活，有着忙碌的节奏，再不是过去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悠间时光。我提着一大袋衣服，前往拍戏的现场，因为一通临时电话，告知演员的衣服尺寸不合身，我便匆忙的跑到租衣店，自掏腰包的租了几件衣服，再骑摩托车过去拍戏现场。

    学长姐的作业是一支mv，而我充当临时打杂的小妹，或者场景临时有路人、交警、放学的小朋友，我都要放下身段去扮演要我扮演的角色。大传的人总是这样，虽然我们玩的开、每个人都异常活泼热情，但工作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接触的到。

    忙碌的生活，摆脱了大一新生成天间来无事的生活步调。绝大多数的时候，学长会开着一部车、或是几个人分别骑着一台摩托车，载需要的演员上山下海。整天下来，我们可以因为一个画面、一句话，或者场景里的一种声音，在一个地方足足待下一整天的时间。

    说来浪漫，其实做起来挺累人。尤其公车的场景，假使一个镜头不停ng，我们就要不断等候公车再次出现，拍到导演或製作人觉得满意才能够收工。听起来像玩耍，不过实质不然，因为大眾传播的人员，要传播的是一个画面、一句好的台词、和一种和谐共鸣的声音，毕竟我们的努力，为的是让这世界许多的美好可以被看见。

    可是我们所拍摄的画面却不一定是整个完美的人生。现实里总有许多无奈，不是海岸边来去进退的潮汐能解释；也不是傍晚时分，定格似永恆的夕阳能说明；自然也一定不会是悬掛于夜晚天际的星辰，所能表述的故事。

    因为这场故事，有逐渐褪色的趋势。每当夜深人静，我试着想回忆起点什么来，却发现所有人的轮廓都已慢慢模糊，从前说过的话、从前的是非对错、从前的哭阿笑阿生气阿，我也都记不起来了，唯一剩下的只有现在忙碌不停的生活。

    虽然不能说没有遗憾，但至少我很认真的活在当下的每一秒鐘。高中毕业的时间已经有一阵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也都不见得是以前的样子了，只是难免会有怀念的情绪，不禁想着以前的时光是多么自由又不受拘束，而不是像现在为了生活而生活、为了赚钱而学习，等到更老的时候，说不定也会为了恋爱而恋爱，仅管最终的结果都不是自己想要，然而为了生活，我们又能如何？

    「忆涵，去帮学长换上那件白色的衬衫。」忙着替别人化妆的学姐，还不忘指使我做事。

    「知道了。」我从自己带来的一大袋衣服里，挑出白色衬衫。

    「等帮学长换完衣服，你自己也挑一件粉红t去穿，等一下帮忙临演。」

    「呃……好。」无可奈何，我点头答应。

    学长姐要拍的mv，描述着社会里许多努力工作的小角色。整栋办公大楼里每天准时打卡上班的小职员；路边受人聘用，时薪不到八十元的发传单小妹；百货公司里替顾客擦桌子、收碗盘的阿姨阿嬤；早上时间不到六点在路边帮忙打扫的清洁阿公；或者热心服务，为大家讲解博物馆陈列品的大哥大姊们，这些为社会努力工作的小角色，是这次学长姐mv的主轴。

    而我饰演的就是路边发传单的小妹。学长也真的让我拿了满手传单，有餐厅宣传、也有补习班招生、甚至还有房屋仲介的广告单，而镜头上我要演出的，就是让我拿着广告单宣传给路边行人。行人的反应很真实，因为不晓得正在摄影，所以有摆手拒绝、勉为其难拿一张，比较好的态度则是对你笑一下，什么也没拿的路过，或者好心拿一张的。

    的确，路边发传单固然简单。但整天下来，都要看别人脸色工作，也并非人人可以胜任，脾气稍微差一点、个性稍为大一点，很可能就在路边与别人对骂起来，原因可能很简单，只是互看不顺眼。

    这样简单的一幕戏，却也ng了几次。因为在路边我碰到一个跟我要宣传单的阿嬤，阿嬤很可爱，问我可不可以多给她几张，她要回去摺小垃圾袋，可以收纳在桌上很方便。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所以我小小愣住。不过也因为发愣的空档，这个画面ng了，导致同样的戏码又要重拍一次。

    几天下来，我也体会到跟着剧组工作不一定是件快乐的事情。这样的工作耗时又耗体力，如果不是我们还年轻，年纪再稍大一些，一定很快就不支倒地，而我也正因为持续体会着这样的运作程序，才深深了解到，电视上的导演、演员、摄影师，真的很厉害，每个人都是卖命的在为节目做演出。

    回到宿舍已经晚上十点多，明天再拍最后一场戏就可以杀青。进到房间，我很快拿了洗澡用品就进浴室，莲蓬头的水淋湿了头发，我压下洗发乳一些，在头上按摩着，泡泡很快就佔领了头顶，待我再次打开水龙头，莲蓬头的水哗啦啦下来时，我却忽然想到，我现在忙碌的焦头烂额，其他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呢？余昌浩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呢？

    毕业之后的暑假，我们还是像没有毕业的时候一样，会约出来去某个地方玩，还是会相聚在某间餐厅，聊天、聊是非。毕竟九月开学后，不只我离开台北，还有许多人也会离开，所以我们很珍惜，仅有还能相处的时光。

    虽然现在很多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我在做什么，不过模糊的影像里，还是有些人的身影，是令我那么怀念。刚毕业不久，我、佳芸、余昌浩、宋仁杰，我们四个人还曾一起相约，要去仁杰家烤巧克力饼乾。主要是七夕情人节，男生们有想送达的对象，佳芸则有递送人情巧克力的情怀，于是他们三个人拉着我一同作伴，当天烤了些稍微半焦的巧克力饼乾。

    只是饼乾的作法虽然不难，我们却也连试了几次才成功。尤其将奶油加入砂糖打匀的部份，光是力道的控制我们就花了好久时间，再来把牛奶巧克力隔热水融化的地方，我们却不小心把整袋巧克力丢进水里一起溶化，接着拌奶油与鸡蛋，我想我不用形容，因为令人发窘的，麵团根本拌不动，毕竟花费的时间太久，水分早被奶油糊给吸收光。

    等到饼乾终于比较有饼乾的样子，太阳的昏黄光芒早已向西边摇摇欲坠。虽然麵粉弄得我们四个人满脸都是，不过还是很高兴最后有成功。然而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佳芸告诉仁杰她忘了买装饼乾的袋子，要请仁杰带她去外面买袋子。

    儘管仁杰讨价还价，还是妥协的到外面帮佳芸带路。就在他们两个离开后，饼乾完成的喜悦忽然被满满的尷尬气氛所淹没。空间里只剩我跟余昌浩，当负责开话的佳芸离开了，我才发觉现在安静的好恐怖，并不是我不擅长讲话，只是我仍旧还是当年那个北投公园外，淋着雨的女孩。

    「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漫长的沉默中，余昌浩问我。

    「九月十三。」我回答。

    「我去送你要不要……？」余昌浩转过头来看着我，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不用……吧。」我低下头，洗着手里的锅子。

    「那就可惜了，难得我主动想要去送谁。」他叹气，边擦着旁边沾有麵粉的桌子。

    「你真的要来……也不是不可以……」我停顿，望着他，「只是我想知道，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特地来送我这一趟……？」

    「很简单阿……」他微笑，「因为是很好的朋友。」

    听到余昌浩说这句话，我以为有什么东西碎了。然而没有，只是佳芸他们买完袋子，仁杰拿钥匙开大门的声音而已。知道他们回来，我悄悄松一口气，我不晓得余昌浩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只不过我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深深的感觉很失落。

    失落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长久以来的等待，我只换到很好的朋友，这样的地位而已。

    剩下的时间，我们四个人就帮烤好的饼乾穿上衣服，一个包进一个袋子里，一个饼乾包涵一个心意。至于其它看起来比较不美观的，我们就自己吃掉，等到全部的残骸解决，我们四个人都挺着大肚子，直呼好饱好饱。

    眼看指针已经指向八点时分，我跟佳芸也不好多留，虽然聊天的兴味犹存，但淡水到家里的距离也将近一个小时，因此我便吵着佳芸要她跟我先告退。出了仁杰家，佳芸嘟着嘴小生闷气，不过她看在自己确实也要回家的份上，情绪也只是由着任性小玩一下而已。

    「佳芸，我们都毕业了，可是我觉得余昌浩还是好难忘掉。」走在路灯微亮的街道上，忽然很有情绪的，我对佳芸这么说。

    「那就别忘掉阿。」佳芸也顺着我的话，讲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都要离开台北了，如果不忘掉他，我好像就白跑了这一趟。」

    「那也是取决你自己愿不愿意吧。」佳芸回过头来看着我，「就像你想不想喜欢上他，想不想忘记他，同样的道理而已，不是办不办得到，而是你要不要。」

    「我要不要……？」我停顿，看着远方驶来的公车车灯。

    「嗯，就像你希不希望大学后，还是可以见到余昌浩那样。」我们两个上了车，佳芸则并肩坐在我身旁，脑海里不断盘旋的，是佳芸那句，大学以后，我希不希望还可以见到余昌浩。

    【快要离开的我，心上却还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