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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之上 第31节

    如今太子领兵在外,保不齐这些人战场上抽冷刀子,宫内只怕也不安宁。若太子阵亡,各家只怕会借机政变。诚然,废立之后是要立元洸的,但即便如此,元洸手里有兵无兵,对于局势的结果却有着绝对的不同。

    元洸为世族所重,不过是因其涉军权不深。若太子身死,宫变发动则是必然,元洸手无寸铁,只能由众人拥护,作为世族的新傀儡登位。但若元洸掌兵,那便在宫变之后利益分红时能有着一定的话语权。魏帝明白,那时候自己身死是一定的,但魏国的国祚的彻底死亡,便在这一举之间。元洸身为皇权的一部分,自然也明白这层深意。

    两千人,这个数目既对宫城能有着一定的掌控,对世族来说也不算过分,若直接全给元洸,那无异于在向对方释放一个危险的信号:皇帝已经对他们抱有敌意了。自此人人害怕被皇权清算,政变必会更早到来。但若只有两千人,由于元洸本身便是他们所青睐,所以世族不仅不会有所戒备,反而更是乐见其成。

    魏帝看了看舞阳侯等人的方向,回头对元洸点头道:“好。朕会拨两千人与你,驻守东城墙。”若凉军选择直接攻打长安,必会进攻西门,避开南北两面可能从上庸、河东等地来的援军。若战事不利,东面则是出逃的主要路线。

    然而想到援军,魏帝抬头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元洸便已经知道,这突然而降的大雨必然减慢了援军的行军速度。想到此处,元洸定了定心,原本对这些一切都无所谓的他,忽然有了必胜的念头。至少,他要活下去,不能比陆昭先死。

    元洸在这方面很是自信,如果自己先死了,那么陆昭今后的人生将会多么的无趣。

    第73章 俱赢

    先前王谧上书后, 一行人便于此等待,但此君也未闲下来,沿途走访一二故旧。王氏虽然高门, 但此时乃多事之秋,高门子弟也会放下身段, 结交一二人脉, 日后为自己所用。

    淳化县县令卢冉便是范阳卢氏旁支,因宗门不显,一直未曾腾达。王谧登门拜访, 相谈甚欢,卢冉便以珍藏好茶相奉, 以尽地主之谊,为的就是求得王氏日后照拂。

    不过王谧并没有想到此茶竟要用来招待太子, 见陆昭与元澈两人同行而来相邀座谈,精明如王谧, 亦知此次接触陆归的任务背后水有多深。

    王谧不擅茶道而擅弹阮,陆昭便自荐行点茶之事, 王谧则弹阮相和。阮琴取自当地名仕安珉修, 自是名品,可见王氏人脉之广。王谧拨阮,所奏乃乐府古调, 然而奏法多变移宫徵,抑怨取兴,杂以新声, 可谓绝妙。只听茶炉上的水瓮鼓鼓作响, 王谧的阮声愈发沉静顿挫。直至沸水激出茶绿,旋于其上的乳花遂如煎盐叠雪一般。此时一曲终了, 王谧放下阮,抚掌赞叹:“好茶道。”

    点茶抚琴,高门风流,元澈从小便以务实为要,只对此略知晓些,但未学习过。此时见二人配合默契,若非王谧早已有嫡妻,元澈倒是要以剑相试,这制作阮琴木料是否坚硬。

    然而说到高门风流,元澈不得不肯定这是一种极隐晦的划分圈层之法,要想在这些门阀首望中执掌话权,得到认可,多少都要精通这些看似虚妄无用的技能。这也是元澈之后必须要做的事情

    。打压固然要有,但若要抚平各方怨怼,沟通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元澈并不担心,自己虽然不擅此道,但若有贤妻加持,平日以此相伴左右,想来也会进步神速,于此无忧了。想到三弟元湛取谢氏女后,依然于琴上无半分长进,心里又不免嗤之以鼻一番,开始畅想日后必要在他面前秀一秀点茶之技,教教他什么叫为夫之道。

    陆昭道了一声见笑,遂将茶奉与众人。

    王谧接过茶后先言:“北地穷塞无名品,两位贵人见谅。”

    陆昭奉完茶,以葛布巾帕拭了拭手心,闻得此言,接话道:“若连少保都无名品可取,想来此处再无好茶了。”

    先前王谧在太子面前言及茶团与阮琴的来处时,颇有展现自己人脉之广的意思,在这种私密场合下,的确是漂亮的自荐之举。既然如此,陆昭觉得也不妨推他一把,让他站上这个长袖善舞的高台。毕竟她也要借这副才资,为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铺路搭桥。

    元澈则是淡淡一笑,他现在也对陆昭有着不少的了解,他觉得这句话的本意并非恭维,这杯茶的茶底也绝非茶之本味。

    三人静坐细品了一回,陆昭先放下茶杯,此局由她而起,自然也当她先开白。“王少保策名枝屏,叶情交好,令人叹服。如今我兄长屯兵安定,此番少保与我若能成事,还望殿下不吝劳力,御前荐少保以安定郡守之位,如此方可镇静关中,安辑陇地。”

    王谧听完有些吃惊,以陆归之资,只要应下魏帝的条件,不要说是安定郡守之位,便是陇西方镇之位都可以掌握在手中。不过王谧的政治嗅觉依然灵敏,既然对方辞了此地方伯,必然另有所图,且所图相当。

    元澈亦捕捉到了陆昭的潜意,因道:“少保有经理之才,可担牧民之任,但领兵统帅,绝非儿戏,只怕还要借你兄长之力,光复神州,定国安邦。”陆昭方才言语只辞治民之权,并未辞军事之权,之所以言辞半虚半实,主要还是试探自己的意思。

    如果自己真的顺其言,将陆归从陇西架下来,届时陆归手下一众悍将骁勇不服管教,王谧即便有假节之权,但难逃单车之实。到最后郡守与地方失和,陇西动荡,如果不想让凉王趁机摘取低垂果实,那么自己必要以更高的价码把陆归再请回来。

    权力游戏怎么玩,元澈还是懂得的。若此议能成,多股势力参与陇西的治理自然比陆家独霸一方要好得多,父皇大抵会赞同此议。而陆归无治民之权,短时间内也很难成势,也附和皇权集权的诉求。对于自己而言,陆归与王谧两方互相节制,不会一股做大,对于后续自己翻陇西进,夺取西北势力,也会减少许多阻力。

    至于陆归,他可以暂为其请以督护一职,节制军队。毕竟其手下有不少凉州本土将领,凉州广袤,又为凉王经营已久,没有这些人的助力,只怕啃下来要费上许多功夫。因此这番交换之下,陆归虽然已不具备控扼一方的能力,但换来的则是追随未来新君建功立业的从龙资本。

    元澈这一边同意了,也给出了自己的反馈。

    王谧见太子如此表态,自然也乐得其成。王氏一族父亲袭北平亭侯之爵,领豫州刺史,已为方伯。其叔父王峤入主中书,担当机要。兄长王谦如今又在尚书台听命。至此内外实利尽在,为不引其他世族怨望于身,自家并未有意让自己领任何实职。所以他如今虽已成家立室,但头顶不过太子少保的虚衔,贵则贵矣。但终此一生只怕要以为家族获取清望为主,再难有所作为。

    平日每每品评,其兄长王谦都在自己之上。王谧觉得自己身负才具,并不逊于兄长。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能让他出任重镇郡守,更有可能接触到关陇圈层,无疑是天赐恩馈,助他上位。再者王氏一族多布局于东南,朝堂上多是贺薛二家天下,自己若能在陇西站稳脚跟,便可以此拱卫自家在中枢实利。自此与汉中阴平侯一脉对接,将家族网络串联成线,没有比安定更合适的地方了。

    此时王谧已经开始畅想日后繁忙充实的郡守生活,并决意要与陆归愉快相处。他无统兵之能,本就注定单车,要想在陇西站稳脚跟与各方势力盘道,便要依靠陆归之力。作为交换自家也可以给陆家一个更为稳定的政治环境。至于太子么,那是指望不上的。皇权世族不两立,利益盘很难相互交换,合作的可能性比陆归这个南方世族要小上很多,若接触过多只怕还会产生不必要的摩擦。

    “臣以卑微之躯,能得殿下如此青睐,能得娘子如此赏识,是臣此生之幸。”王谧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得到两方首认,局势已经颇见明朗。陆昭从小便见惯了祖父的茶局,想要成事,便要把大家打造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大家都有利可取。她给王谧一个上位的机会,这也是她对北方门阀合作意愿的一种试探,也是自己首次拿极其稀缺的政治资源尝试与北门交换互惠。

    如今看来王谧倒是并不排斥借陆家南人的身份来达成自己的政治意图,之后兄长与其在陇西合作,想必会十分顺利。而陆家便可借此与北方第一高门的合作,渐渐刷洗掉身上的南人印记,为日后执政铺路。

    不过这其中也有陆昭对陈留王氏的一个小算计,王氏在关陇地域上与陆家站在同一阵线,生生割下一块大rou,只怕关陇门阀对其会怨念颇深。日后若王氏想再于中朝发声,亦或是谋求政治上的实利,便只能依托与陆家了。

    此前她曾也料想过,自己必然不会单独去见兄长,朝廷必会派一个分量极重的人物出面对接。她以为会是王谦,没想到居然是闲散在任的王谧。看来王氏一族仍将劝降陆归作为一次政治试水,并不想让布局在尚书台的长子轻易涉险。

    仔细算来,在此时局下,王谧的出面大抵已是注定。如今王家贵为超一流的高门,却因关陇集团的把控难以挤首三公、甚至九卿之位,可见其在中朝步履艰难。王氏一族终其一生只怕都难得朝中高位,这个时局自然会对这个上位机会格外珍惜,甚至不惜在关键时刻和薛贺两家掰腕。

    而她让出方牧之权,给太子以更为稳定的陇西政体,那么兄长的兵权在手上会捏得更牢。届时太子发兵西北讨逆,兄长便可以督护之位从其举兵,所拿下的功业,比在陇西当个收过路费的地头蛇要多得多,也要讨喜得多。此时陆昭也不免觉得,正是因为各个世家都有自己这样算计的人在,国家运作方才如此艰难,魏国虽然已占江山半壁,若要一统天下,只怕还需时日。

    至此,陆昭所有的目的已经达到,三方皆是盈利局面。见大家杯中茶已尽,陆昭道:“茶汤不多,仅供三人吃,旁人可再也不能有了。”

    此番话又是隐去诸多深意,以此作结,可谓无上完满。饮茶后,王谧以有公务之由暂时避退,对于这位陆娘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还是知晓的。况且此次太子至淳化县,本就先是寻她,原无自身之故,想来也有一番话语相谈。

    陆昭送元澈一路从驿馆而出。元澈此行虽对陆归的图谋方镇之心已不再忧虑,但对于先前宣室殿,陆昭站在父皇一方,与自己针锋相对依然心存块垒。他原本就是坦诚磊落的性子,心中亦觉得以陆昭之聪慧,不会在小节上心存芥蒂,便放心大胆的问道:“你先前何故为趋奉今上与我针锋相对?”

    此时二人已行至一凉亭处,此处聚集众多奔走的官吏和执行任务的散兵,不远处的方桌上,便有几人做樗蒲之戏。陆昭望了片刻,问道:“殿下以为这局樗蒲谁人能赢?”

    元澈听闻此语亦驻足细观良久,只见游戏两人一人文静恬然,蹙眉深

    思,但他棋子的局面却远比另一人要好上许多。而另一人似是兵勇,身材魁梧,一边搓手跺脚,一边不耐烦地催促。

    元澈道:“若依我言,自然是深思那人稳赢。但你既然有此一问,应该会觉得那个莽汉能赢吧。”

    陆昭点头称是:“若是以智力论,自是那人赢。但若对方掀了棋盘,于他来讲便与输无异。”

    “所以?”

    “当今陛下便是能掀倒棋盘之人,陆家只能选择陛下。”陆昭顿了顿,抬起眼睫复言道,“但我选择殿下。”大概她只想为今日之事做一个收束,做一个承诺,交待干净。

    然而这甚少出现的抬眸而视,落在元澈眼中只得另做他论。他凝视她的面庞,夕阳之下,她每一寸肌肤似被和光缠裹,眼潭亦显得清澈而空净。繁华艳丽不配于她,娇美窈窕与她相比不过尘泥之资。他要如何做,才能夺得她目中的盼睐之辉,他要如何做,才能让她的心与自己的心有着相同的温度。

    最终,院内的清风传来了冯让的寻觅声。元澈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已知道。”

    第74章 攻伐

    长安惠风于傍晚平地而起, 夹杂着雨水的湿气,灌入了衣袖,浸润了肌肤, 使人有身着绮纨之感。国公府内,陆冲提前购买的白绢开库即用, 众人正忙碌着赶制丧服。

    陆昭出城联络陆归的消息已经从禁中传出, 若此行成,自是无虞,如若不成, 国公府便会为陆归、陆昭二人发丧。自然,不成的情况也有两种, 一是惹怒凉王,双璧俱焚, 另一种则是鲤鱼化龙,复国而起。然而对外, 国公府则只称愧对天家,唯有自备棺椁等带上谕正法的那一日。

    自陆昭入宫后, 云岫则被顾氏调入内院。此时顾氏正和几位掌事清点着各色丧服器具, 完毕后对云岫道:“祭品果子还要再添置些,他二人素日喜欢的东西你最清楚,如今店市还开着, 速去置办些回来。”

    云岫既领了命,回房换了回衣裳,便拿着银钱套车出门了。自和玉一事出来后, 国公府对于上下出门都有着更严格的管控, 若有要出门者,需要先从掌事处去了对牌, 再向门口侍卫言明几人出门,去往何处,何时归来,方才能够放行。这些规矩自然不是顾氏所立,乃是几位掌事共同谏言后,陆振亲自点头同意的。这是其实就是绣衣属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国公府的侍卫见云岫一袭普通的衣衫,手中又有掌事的对牌,便粗粗盘问了,确认无大事后这才放了她出去。云岫乘上车,匆匆出了坊门。天色还未黑,几处鸟雀正慌忙地进进出出,翅膀扑棱棱地作响。云岫坐在车内,手缩在袖子里,摩挲着那一张纸笺。车行至一家售卖鲜果糖贻的小店前停下,云岫定了定神后,方才下了车。

    接待她的仍是之前曾到过府里的女店家,问明来意后,云岫将信笺交给了对方,言道:“这是我家主人要的东西,请您务必今日送到府上。”

    女店家接过信笺,粗粗过目,然后陪笑道:“如今长安戒严令已下,其他城门都不开了,只有东城门开着,只是关的早,城外送货的车子还要经过层层检查方能进来。娘子若今日就要,只怕来不及了。明日一早,等东城门开,货品一道 ,我便送到尊府上。”

    云岫听罢也不强求,只点头道了一声劳烦,遂转身出门,乘车回府了。

    不远处的暗巷里,一个老仆牵着一辆马车,竹篾车帘低垂,车内人的面容难以分辨。“回去罢。”

    宣室殿内,魏帝已经与诸将讨论作战形势。太子出征在外于前线交锋,意在夺回漆县,巩固陇山脚下。而后方各县相互依托防守,也需要后续援兵跟上。

    舞阳侯秦轶主守。“凉王的封地在西北,占据着马源,骑兵虽强,但是于攻城无多大作用。且如今正值冬季,战事拖长,陇山虽然天险,但也是物流噩梦,到时候必将引发粮草问题。我们只待凉王出疏漏,到时候不攻自破,主力与援军合力,再趁胜追击。”舞阳侯说的颇为自信。毕竟,魏军的援军并未按期到达,如果主攻,万一兵败,长安陷落,便是社稷存亡之祸。

    然而这一番话落在魏帝的耳中,再加上秦氏特殊的门阀背景,便已经有了另一番解读。

    魏帝略微沉吟,看了看吴淼,道:“太尉也说一说。”

    秦轶不由得侧目旁边的吴淼,这个老狐狸如今年逾五十,但已经满头白发。也难怪,当年选择保凉王的局势误判,导致现在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若非他家世代太尉,吴淼在先帝时有又大功,断不能活到现在,而且还坐着太尉的位置。

    吴淼思忖了很长时间,恭谨道:“回陛下,臣以为死守不妥。长安城太大,护卫军又不多,死守很难。不如借一借外势。咸阳、扶风、新平、云阳、冯翊,这五县都是围着长安而建,且城防牢固,为得就是以长安为中心,形成一个急剧进攻性的防线。若敌军直捣长安,那么五县就可以与长安互为援引,出兵救援。这也是当年汉高祖长安建城所思考的防御策略。”

    “攻就这么容易吗?”舞阳侯秦轶冷笑道,“那凉王所领部队,都是擅长平原作战的精锐骑兵。而我魏军,除却灞上、蓟门、细柳三营,剩下的都是郡国兵,善守不善攻。吴太尉这招,未免想的太牵强了。”

    吴淼道:“若因兵种考量,陛下倒是可调冀北赵安国南下驰援,幽冀突骑百年来便可以与凉州骑兵争锋,想来南调支援,并不会太慢。若长安一味守城,三辅百姓必受铁骑荼毒,春播之事,更是无从下手,关中不播种,等到来年,便是□□。更何况若独太子顶住前线,长安五县隔岸观火,那和当年蒋周之祸,又有什么分别?”

    太子如今顶在前线,如若主守,凉王重兵压境,各方处于被动,太子方面会受到最猛烈的冲击。而沙场刀剑无情,拿一国储副去赌,已是被世家逼到绝路的做法,若真令太子身死,只怕即便战胜,长安也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赵安国确是可堪信任之人,其虽为世族,但已早早遣子投入长安为质,负责值宫戍卫。其后随太子南下伐吴,亦是为国牺牲,可称忠烈。

    魏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曾经厌恶至极的老太尉。魏帝不喜欢吴淼并非单单他曾拥护凉王之故,而是他在拥护凉王失败之后,又成功地拥立了自己。中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忽然拥立新主,所有的语气都变得符合他的习惯,就连说话的方式都不再是凉王所喜爱的富有感情般的浓烈,而是简洁、直奔主题。对此,吴淼并没有任何的不适,不适的反而是魏帝自己,这才是让魏帝觉得厌恶的原因。

    可是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吴淼,秦氏冀州之实正渐渐坐大,由保太后而系,与关陇世族连成一片,能够制衡他的人也越来越少。他需要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占住太尉这个位子,直到新的权臣们做好准备。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虽然不喜欢吴淼,但还是要把他放在这个高位上。

    “太尉所言……也有道理”魏帝重新点了点头。

    此时秦轶有所不甘,反唇相辩道:“赵安国国之干城,北抗匈奴诸部,岂能随意调遣。届时北境若有战事,腹背受敌,家国沦陷,太尉身为凉王旧臣,倒是自可投奔。”

    吴淼原本是极平和的人,闻得此言,不由得昂首视之,冷笑道:“北境若有战事,冀州世族拱卫家园责无旁贷,若是不敌,便是无能。我祖辈父辈十八余口,命丧匈奴者六,命丧蠕蠕者五。家中三子,两子皆亡于陇山脚下。我家自问,无愧于江山社稷,舞阳侯何必言非于我!倒不知舞阳侯家,几人身死社稷,几人捐躯为国?”

    此时,众人皆为这甚少一见的雷霆之怒惧怕。连舞阳侯亦不由得后退几步,若只以从龙之功论,秦家自是第一档,但若以忠国论,和吴家相比,秦家的确没有立场。

    吴淼原有三子,易储之变时,吴家最终站位今上,其长子次子皆屯于陇山,不令凉王亲信下陇,遂被先帝密谋处死,对外则宣称讨贼而死。这也是吴淼对于现在的魏帝,最无可指摘的忠诚。

    殿内的气氛僵住了。刘炳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一个眼色向小内侍使了过去。内侍机灵地悄悄上前,向魏帝道:“回陛下,保太后说,诸臣为国cao劳辛苦,特地吩咐宫里赐了饭食。请陛下明示,是将饭食送到诸位大人的府上,还是在廊下用?”

    魏帝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按照惯例,在宫内办公的大臣们都应领一份廊下食,顾名思义,就是在大殿外的廊下用饭。倒是保太后先吩咐备下了。魏帝又看了看舞阳侯与吴淼,两人似乎都在等着自己为刚才的辩论做一番决定。

    “先让诸位大臣用饭吧。”魏帝道,“也不必去廊下了,外面冷,在宣室殿内用即可。”说罢,又转身悄悄对元洸道,“你先去后殿看看老太后,她想和你说会儿话。”

    元洸诺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后殿。魏帝看了看元洸的背影,思绪难平。尽管自己极力保元澈平安即位,但是于保太后,她还是更希望即位的是元洸。其实元洸这个孩子也是很好的,如果他即位,有着保太后的缘故在,至少能得到朝内大半文臣的支持。

    而保太后又抚育了长公主倾华,舞阳侯是长公主的夫君。如果保太后希望元洸即位,那么舞阳侯一家也会支持的吧。似乎让元洸即位,一切都会顺利的多。可是这也是魏帝所担忧的。

    如果一帮文臣希望一个人当皇帝,那么这个人可能是个贤明的人。如果一个掌握军队的权臣希望一个人当皇帝,那么多半是因为这个人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可是如果一个皇帝无法对一个权臣构成威胁,那么他也就与傀儡无异了。

    魏帝长叹一口气,背过去,无意识地抚了抚那道箭伤。这一年,这道伤口发作得特别厉害。皇帝与储君之间总是有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他不希望元澈的党羽太多,让自己晚年孤伶而死,但他也需要在有生之年,让元澈安安稳稳地即位。

    他考虑过很多高门,王氏长袖善舞,生性反覆无常,难有忠信可言。赵氏,赵安国虽然是大魏的老将,但是并非政治上的好手。薛氏,薛琬一朝老臣,又是皇戚,可惜与贺氏从往甚密,不能全而信之。苏瀛,虽然和元澈走的近,但奈何门第不高,又是独身独支。可选的门阀越来越少,后来,因为陆归的一封信,他注意到了陆家。

    然而他对陆家首先做出品评的不是陆归,而是陆冲。

    第75章 萱庭

    或许是因为常年在魏国做质子的关系, 陆冲身上已无过多的南人印记。陆家一向谨小慎微,国公陆振又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俨然一副对朝政能避则避的样子。但陆冲虽为散骑常侍, 但是在朝内还是很活跃的,至少, 他知道如何赞成自己的每一个举措。

    这并不容易。赞成一个皇帝的决定, 并不只是说“诺”、说“遵命”那样简单。那种顺从却积极,柔软而灵巧的姿态,是魏帝所喜爱的。毕竟, 陆归这个嫡长子不在之后,陆冲就是陆家的长子, 他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也代表陆家的一种暧昧态度。

    就好像一群做错事的孩子,在向自己的父亲示好卖乖, 又害怕自己再度惹怒了父亲,于是让平时最乖最讨人喜欢的那个, 去试探一番。

    但那个时候,陆家在魏帝心中依旧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陆家缺少一个可以代表兵权的人。直到有一天, 魏帝接到了陆归的来信。

    魏帝毕竟是个感觉敏锐的人,斟酌地回了信后,在靖国公府内的绣衣属的人也加大了勘查的力度。所有的来往信件都被一一筛查, 安插的几位掌事也都全权掌握着国公府生活的大小事宜。顾氏柔弱,所有事情几乎委任出去,靖国公生活亦是简单, 几乎皇宫府邸两点一线, 再无其他交际。

    后来,陆家甚至用半数家财在崇仁坊购买了一处家产, 却记在了陆冲的名下,可见给予了厚望。若他们真的知道陆归有回来的那一日,又怎会如此做。如今陆家在得知陆归的消息后,已做好了痛失一双子女的准备,根本不知陆归早已与自己通信多年,即将易帜归来。

    所以元洸说,这是陆昭一手做的局,他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