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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栗多不明白,5年了怎么还是驯不服帝释天这桀骜的性子。别的小美人都恨不得跪下来舔他,帝释天呢,他珍而重之,低三下四,最好的东西都想着他,都给他留着;他想读书也由着他,还出钱供他。结果,要么暴力不合作,要么非暴力不合作,哄着供着把帝释天供成了个冷热无常的活祖宗。

    金发的青年现在安静地埋在白色的被褥里,扇子似的睫毛紧紧闭着,原本瓷娃娃一样的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他不张牙舞爪的时候分外惹人怜惜。弗栗多拉起他的手,刚才没轻没重,戒指硬套在帝释天左手食指上,刮起了一层血皮,他把戒指褪下来,重新郑重地套在他中指上。身价几百亿的大资本家跪在床边,拉着那只套着戒指的小手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吻上去,“不要拒绝我……宝贝,我知道你不会的……”

    帝释天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自己踩着一朵莲花飘来飘去,穿着舒袍广袖的怪衣服,更离谱的是他还和一头史前巨兽是朋友。巨兽又大又黑,像不中不西的龙。他们一起飞,虽然不科学,倒也挺开心。飞着飞着龙突然发起疯,甩尾巴,打碎了他脚下的莲花。帝释天自由落体,麻袋一样摔进一座逼仄的筒子楼。腾起的灰尘在阳光下惊涛一样拍上楼梯,楼梯上瘦小的女人提着沉重的煤炉子一级一级往上爬。“mama!”帝释天想冲过去帮忙,mama爬得那么慢,他跑得那么快,但他们之间的楼梯永远无穷无尽。他一脚踩空,摔了出去,摔进那天下午沙发和茶几包围的寂静山谷,时钟滴答,他仰面躺在那里,动也不能动,像被织进了地毯羔羊。

    “喝水?”一道阴影投下来,是那天坐他对面的年轻男人,他想起了他叫阿修罗。

    “水?”梦里的阿修罗举着一个滴滴答答漏水的玻璃杯子问他。

    “水……”帝释天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音节。“宝贝……”有人回应他,喂他水喝。那人身上是他熟悉的,雪松和淡烟草的味道,现在闻起来却是硫磺和硝石,像龙的吐息。

    他醒来的时候先看到弗栗多的背。老男人一直有健身,宽肩窄腰,肌rou虬结,一截一截脊柱仿若龙脊,客观来讲是一具好rou体——何况他们也真的好过。帝释天叹气,像银针落进雪地。弗栗多却听见了。帝释天看他耳廓一动,转过脸来,三十七八的人了,下意识的小动作还是幼稚得很。

    “对不起。”弗栗多低头,资本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总有失灵的地方,求而不得是一视同仁的绝症。帝释天那么年轻,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有时间,有未来,是弗栗多的处女血和人参果。他好容易等到帝释天24了,还是贪心,想看他的25、26、27……

    “宝贝原谅我好吗?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每次闹剧都是这样收尾,帝释天闭上眼睛,不去看弗栗多的脸,他乏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灌了一耳朵,历史是螺旋上升的,这5年他在原地回环的螺旋里耗干了力气。

    那天也是大雨天,帝释天一边感激涕零地看着好心帮他解决人生第一个生死劫的大佬,一边很有骨气地说他会报答。弗栗多背对他,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他会记一辈子的话:“报答?要不你跟了我吧。”帝释天当时19岁,刚成年,幼稚得以为资本家要他卖命,没想到是卖屁股。

    纵是出身普通人家,公序良俗是写在DNA里的。一开始为了让自己逻辑自洽,帝释天一腔热情地自我欺骗过。仿佛有了爱情,那些在酒店、在办公室,甚至在他学校宿舍的交媾就没那么下作。但他饱满的热情碰上弗栗多,就像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干热季风,撞上达达尼尔海的冰冷洋流,天上地下,冰火两重。在这种奇特关系里撞得头破血流的帝释天终于意识到,弗栗多和他就是水和油,打散了,散到分子级别,混沌沌像是一体了,最终还是会泾渭分明地分层。他们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地纠缠了三、四年,期间有无数的精神病似的反复横跳,伦理剧般的狗血撕扯,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到帝释天大学毕业那一年他突然不纠结了——弗栗多给了帝释天mama救命钱和特护病房,他还了老男人处子之身和三年青春,That,s end of an era。说不清是累了痛了还是长大了,帝释天揭掉了麻痹自己名为爱情的创可贴,开始做真的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

    可弗栗多不放他,帝释天想不通,为什么其他人就能好聚好散呢?

    “我想出去……”帝释天低声说。他想出去,他想离开,把这精神分裂又鸡飞狗跳的生活彻底丢掉。

    “下大雨呢,宝贝。”弗栗多拉过他手轻轻吻他手指,“等天气好了,你身体好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你带我去。

    帝释天看着被弗栗多握住的手,那枚戒指耀武扬威地霸占着他的手指,像从来没被取下来过。帝释天鼻子发酸,天上的雨灌进了眼睛里——我这样反抗,结果还是被这破环儿套住了。

    “宝贝……别哭、别哭……”帝释天湿漉漉的眼睛像镜子,让弗栗多看到自己这次是有多过分,他趴在床边赌咒发誓,“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和你吵。好不好?下次我要是忘了,再和你拧,宝贝就大嘴巴抽醒我,说我不是人成不?”

    你他妈本来就不是人,帝释天心里骂,抽你是真的想抽。

    那天兵荒马乱、殃及池鱼,阿修罗误了回山下的班车,被安置在客房住一晚。阿修罗摸着光滑如镜的蚕丝床单和真丝抱枕,觉得自己在摸血淋淋的剩余价值。穷逼科研狗在剩余价值上睡得理不直气不壮,最后地毯上的点点血迹更让他心乱如麻。惊鸿一瞥的金发青年就像个美丽的、易碎的幽灵,即使乌尔班房间够远,他还是听到那个幽灵瓷器一样破裂的声音。乌尔班见他揪心,就逮着他科普,帝释天居然是善大正牌硕士,这实在刷新他对“情人”这一职业的刻板印象。阿修罗翻了个身,硕士也好,明星也好,流莺也罢,都是长辈的私事,何况,对这么成功的企业家而言,桃花债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弗栗多约他两周后再见,还是在六里山。阿修罗拒绝了叔叔派私家车来接,倒腾几种公共交通,结果迷路在半山腰。他在山间野路顺着记忆往上爬,最后从一丛篱笆里挤到世外桃源。阿修罗拍掉身上头上的叶子和枯枝,他摸到了别墅的泳池区。今天艳阳高照,泳池边上大树枝繁叶茂,华盖似的,阳光丝线般漏下来,落在地上变成金币一样的光斑。金币铺在开着各色小花的草地上,也洒了躺椅上拿着书睡着的金发年轻人一身。阿修罗不禁放轻了脚步,帝释天今天穿件宽松的白衬衣,最上面两个扣子没扣,露出一截干净白皙的脖颈。即使知道他和叔叔的皮rou交易,阿修罗还是觉得他好干净,像川端康成唠叨半本书的驹子,连大脚趾内侧都是干净的。他脱下防晒衣,稍稍走了过去,帝释天警觉得很,倏忽一下就掀起了眼皮。

    阿修罗没错过那绿眼睛里稍纵即逝的惊惧,看清是他之后,帝释天又躺下去,“弗栗多早上出门了,这会快回来了,你去厅里等他吧。”

    “嗯,”阿修罗攥着本来想替他盖上的防晒衣踟蹰,“《罗马帝国衰亡史》?”他指指帝释天手里的书,“你喜欢欧洲史吗?”

    “不是我的书,”帝释天扫了眼没话找话的阿修罗,“我要喜欢也不会看睡着了。”

    “哦,你休息,我不打扰了。”今天帝释天脸上还算有点血色。他走的那天上午,溜去卧室看过帝释天,他还昏迷着,白得像个死人。阿修罗抬脚往别墅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帝释天瞪着绿莹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他。

    “帝释天,不好意思我直呼你名字了。我并不是想唐突,但是,”他停下来组织措辞,“亲密关系里的暴力行为。如果你……有这方面问题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学校有义务的心理咨询和法律援助。我可以帮你联系义工,他们都是心理系和法律系的老师和博士同学……”

    这种关系中受到的暴力太过隐秘和羞耻,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能忍,他只想静悄悄自舔伤口,更不想任何人大喇喇提起来。帝释天脸顿时红了,他恼火地看着新科博士,你真是被象牙塔关傻了吗?高大的博士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面,一脸没被世事染指过无畏无辜模样,即使蒸笼一样冒着傻气,家族相传的赤色眼眸也熠熠生辉。帝释天突然火大:“谢谢!但我不用!第一,我和弗栗多不是亲密关系,就是金钱关系;第二,我不认为躺在沙发上和一个不知什么背景的陌生人聊几十个小时的天,能改变我现在实实在在的困境;第三,来自你们家的‘好意’,那可太多了,我受不起。”帝释天站起来,丢下一脸受伤的博士,转身走了。

    阿修罗对着空椅子站了好一会,只得拿起脚进了屋子。自从知道阿修罗和弗栗多的亲属关系,导师就专指他来跑腿。此行任务是把研究计划向金主爸爸报备,申请科研经费——核心思想,要钱。这阶段经费也就一百来万,还不抵弗栗多半块百达翡丽。但弗栗多相当重视,认真听他们的研究计划和流程,“二叔,没想到你这么上心。”阿修罗由衷地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弗栗多回到,低头,陷入回忆,“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十二年前一代病毒爆发的时候,有多惨烈。”

    如果类比,SCORN病毒大概相当于让13、14世纪让欧洲失掉三分之一人口的黑死病。人类征服地球,地球用病毒来制衡人类。一个天花就玩儿人类1000年,即使当代科技日新月异,这十二年病毒和钢铁的战斗,也只是降低致死率罢了。这段不远的历史在阿修罗专业范围内,他忙不迭自证:“中东爆发的那一年吧,叙利亚那里本来自身医疗条件就不好,爆发的速度可吓人。最后还是WHO组织了无国界医生团队去援助,要不然按照当时的传播模型模拟,要灭国也说不定。那个无国界医生团队,我记得当年被集体授予和平奖,还说他们是人类的堡垒呢。”

    半晌不见二叔接腔,本来说得热闹的阿修罗心下尴尬。弗栗多拿着报告低头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翻了一页,“是啊,阿修罗你知道么。那个团队后来能去领奖的人,不剩几个。太惨烈了……”

    他抬起头,对阿修罗笑,“所以,我们一起把疫苗做好吧。”二叔明明在笑,阿修罗却觉得他很悲伤,像被雨淋湿透的大海。

    今天阿修罗如愿以偿赶上了班车。弗栗多难得屈尊送侄子到门口,其实是借机走动,看看自家养不熟的猫跑哪里去了。他穿过花园,走过泳池,遛过露台,最后在影音室找到帝释天。影音室黑咕隆咚,白猫团在沙发上看一部不知所谓的文艺片,脸颊被投影的光打得荧亮。看到弗栗多过来,帝释天满脸都是不出声的“滚犊子”三个字。弗栗多很没有眼力见地走过去,帝释天往后躲,没用,被弗栗多从腋下环过去搂住。男人把头抵在他颈窝上,像受了天大委屈,“只是现在,让我歇一会好吗?”帝释天这几天一直在躲,此刻这个似乎拥有全世界的男人看起来是真的落魄,也真的孤单。弗栗多的软弱是灌给帝释天的迷魂汤。他吃软不吃硬,何况也真心喜欢过,此刻爱情诈尸,帝释天立场不坚定起来。

    蚁xue一样轻微的动摇立刻让弗栗多捕捉到了——他本来就是顶级掠食者。戒荤戒腥两周,活宝贝只能看不能吃,此刻不硬不是人。姿势没变,帝释天已经感到了溃坝一样的压迫感,他紧着往后退。弗栗多往前一耸,顺着颈窝叼住了他的喉结。牙齿碰上软骨,即使很轻,放电一般的进攻还是让帝释天一下子就倒了。老男人胸有成竹地打开他的身体,像围着餐巾用银餐刀优雅打开一个贝壳。帝释天被反弓着铺在沙发上,后脑勺悬空,充血的感觉让他脑子嗡嗡响。他看着颠倒的电影画面,蓝的天空、灰的地面、红的血迹都是反的。白色的鸽子倒着飞,飞翔的羽毛像蒲公英一样扫在他的身体上,又痒又麻。弗栗多不紧不慢吮完他上身,动手就去解裤子。“别……”帝释天伸手挡了一下,他这点小猫似的力气,怎么挡得巨龙一样强硬的男人呢——但还真挡住了——他停住了。帝释天听见龙一样沉重的呼吸,他动也不敢动,荧幕上那把大剑就像悬在头顶。弗栗多突然伸手捞他起来,扯过毯子帮他盖上。

    “你继续看吧。”他说着,扭头走出了黑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