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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保重

    

92.保重



    “苏天翊!”

    门被推开,门外站着许久未见的苏天城,染着盛怒的目光在看见苏天翊已经变回本体的样貌时,心顿时坠落谷底。

    他接到罗骐的电话匆忙赶来,可还是晚来一步,苏天翊签下了以命换命的契书。

    罗骐从未见过苏天翊这样,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蒋寰走了吗?”苏天城声音颤抖地问罗骐,“马上把他找回来。”

    “不行……”苏天翊立刻情绪激动地站起身,结果下一秒又因为身子虚弱跌了回去。

    苏天城也顾不得让罗骐把蒋寰找回来,连忙冲过去把苏天翊扶起来,苏天翊拼命抓着苏天城的衣服,用虚弱的声音哀求:“哥,别找蒋寰,别去……”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罗骐赶紧接下电话,听完之后,他握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对房间内的两兄弟说:“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时青醒了。”

    喜极而泣的眼泪在眼眶中聚集,苏天翊抓着苏天城衣袖的手垂了下来。

    太好了,时青醒了。

    他们还是来晚了,苏天城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他推开,抬手甩了苏天翊一巴掌。

    一声脆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白雾霎时褪尽,只剩窗外一轮寂寥的圆月。

    这一巴掌打得苏天翊耳膜嗡嗡作响,他捂着脸伏在地毯上,还未缓过神,后脑传来一阵刺痛,苏天城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望着自己。

    隐在黑暗中的半张脸也遮不住苏天城眼中的失望和悲伤,怕苏天翊疼,他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深吸一口气,仰着脑袋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咽下去,“用自己的命去换时青的命,苏天翊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疯……”一滴泪从苏天翊的眼角滑落,“哥,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被下蛊,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那是我做的孽,我得还。”

    他的悔过掷地有声,人的遗憾和不甘往往是自己造成的,时间不能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你为了他,考虑过家里吗?你考虑过父母吗?你知不知道爷爷已经老了,他身体不好,你怎么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苏天城声音哽咽,他心疼地搂着他弟弟。

    苏天翊咽下喉口的酸涩,一字一句清晰地对苏天城说:“我在战场上见过许多抛家舍业,只为守护疆土的军人,他们也有亲人爱人,”他抬起头,注视着苏天城,“哥,明天我就回部队,我不会回来了,若我死,也会死在战场上。”

    “我这一生,不负家国,也没负他。”

    苏天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咬着后槽牙说:“那你就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吗?”

    苏天翊身子一顿,失神地望着前方,“我知道,没有我,他也会好好活着,若不是我逼他回国,他现在一定好好地待在意大利,可是我不行,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

    没有苏天翊的五年,时青仍旧可以好好活着,以前是,以后也是。

    “你这是何苦……”

    “以后我不在时青身边了,他遇到什么麻烦了,你一定要帮他,”苏天翊恳求出声,见苏天城不回答,他急了,拽着苏天城的衣袖哀求:“哥,我求你了……”

    苏天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答应你。”

    车窗外繁华的灯火落在时青噙满泪水的眼中,似天边高挂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他鼻尖通红,眼神像迷路的小鹿一样茫然。

    李绍羽透过后视镜看着他,次次想开口安慰时青,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时青强忍着眼泪不肯哭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时青在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苏天翊,李绍羽见他醒了,也丝毫不敢耽搁,问罗骐要了地址就带时青上车了。

    被凡间的烟火气环绕,时青却遍体生寒,他明明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他偏偏活了。在他气息全无躺在医院的时候,他仍旧能听见身边的声音,他听见苏天翊在他身旁呼唤他的名字,在他身旁哭泣……

    临了了,他伏在时青耳旁说了一句:“等我。”

    时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活过来,但他知道,一定是苏天翊做了什么。

    车开进小区里。

    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时青激动起来,他神色渴望地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李绍羽不明白这里对时青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看见时青眼中升起了不知名的光芒。

    李绍羽把车停在单元楼下,时青赶紧下车,他们刚走进单元楼,正好撞上从楼上乘电梯下来的苏天城和罗骐。

    看见苏天城有些微红的眼角,时青顿时慌了,连招呼都没打,从他二人身边擦身而过,冲进电梯里,焦急按下十二层楼的按钮。

    李绍羽正想跟上去,却被苏天城一把拉住。苏天城看着电梯层数的变化,叹了一口气:“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吧。”

    电梯抵达十二层,门开后,时青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跨出电梯门。

    门打开一条缝隙,仿佛是为他留的,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轻点,将门打开,眼前涌进熟悉的景象,说熟悉也不太熟悉,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柱子立在空荡的房间里。

    苏天翊抬头看着来人,时青背对着光,他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身影,苏天翊却再熟悉不过了,见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苏天翊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浸湿。

    时青喉口酸涩,心底牵挂的那根弦恍若断掉了,苏天翊的脸笼罩在月光中,朦胧不明,仿佛顷刻间就会消散,只有一双绿瞳仍旧清晰。

    他冲过去抱着苏天翊,摸到他冰凉发丝的那一刻,时青眼圈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你做了什么?”时青的声音沙哑。

    苏天翊紧紧拥抱着他,将脸埋进时青的怀里,“你别哭啊,我还好好的呢,我没事。”

    “那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时青看着他身后垂在地上的长发,漂亮似丝缎的发丝却带给他一种苏天翊的生命正在消失的感觉。

    面对时青一连串的质问,苏天翊难受得近乎窒息,他抬眸,看着时青眼底的泪花,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温热的泪水拭去,殷红的嘴唇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为我哭了……”

    时青的心犹如被钝器击打一般疼,他松开搂着苏天翊的手,想将眼泪擦掉,可苏天翊却以为他要走,拽着他的手腕重新将他拉怀里,脸颊贴在他胸口处,低声哀求:“我好累,你能不能别走。”

    苏天翊的样貌本就举世无双,干净的脸生着一双妖娆的凤眸,眸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撩得人欲拒还迎,变回本体之后,可爱了不少,但远没有今天这般美,头顶的耳廓里透着一股粉,甚至连指尖都透出好看的粉色。

    时青每次都遭不住美人儿这般撒娇,苏天翊这糯叽叽的小模样看得他心都快化了,惊为天人的俊脸此刻脆弱又迷人,发丝在指尖缠绕,他躺在时青怀里,散在地毯上的发丝浸着月光,宛若熠熠生辉的银河在静静流淌,美得人心颤。

    “我不走。”时青抱着他,闻着苏天翊发间的清香,他的呼吸让苏天翊的耳朵有些痒,小耳朵一个劲儿地抖。

    苏天翊松了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那年你离开之后,我好想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抹掉,可是我做不到,我一回家,看见这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能看见你的影子,我忘不掉你,哪怕把东西全都搬走,也忘不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军吗?因为受不了身边没有你的日子。”

    时青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屋子,他终于明白那天苏天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生气,原来他是不想让时青看见自己难以启齿的过去,不想回到伤心地,他一直在逃避。

    “在你眼里,我很蠢吧,一辈子都被爱这个字困死了,”苏天翊紧紧地抓着时青的手腕,仿佛那是生的希望,“自你离开后,我才发现,这座笼子原来困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过去里,被走不出的过往囚困一生。

    时青声音哽咽地说:“我有什么值得你为我做,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啊,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我还好好的呢,”苏天翊对他扯出一抹温柔的笑,他抬手抚去时青脸上的泪,“昨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为我流眼泪,仅仅是因为心疼。”

    时青忽然笑了,笑得苍凉,“我早就为你哭过了,在天津被绑架的时候,看见你来救我,那个时候我就为你哭过。”

    苏天翊默默看了他两秒,心脏抽痛,“要是我没有叫人绑架你就好了。”

    你也不会被人下蛊,我也不用和你生离。

    “我又不后悔爱你,我这辈子,真的很幸运,能够得到你的爱。”时青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苏天翊眼角滑过一滴泪,他连看时青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多好啊,他的爱得到了回应,没了误会和欺骗,他终于等来了时青的爱。

    可他却没有回应他的力气了。

    “和你第一次见面那天,刚过元宵,天边的月亮也是这样圆。”苏天翊望着天边的圆月,“你那天应该只顾着躲我了,都没注意吧?”

    时青追寻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但后来每次想起月亮,都和你有关。”

    时青第一次知道,越来照亮虚伪人生的,不是刺眼guntang的阳光,而是温和恬静的月亮。

    苏天翊淡淡一笑,叹息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一语成谶了。

    苏天翊疲倦地垂下眼帘,“你今天别走了,好不好?”

    “嗯。”时青点点头,“我不走。”

    苏天翊躺在时青怀里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声慢慢传来,时青用眼神描摹着他的样子,从硬挺的剑眉,再到轻颤的睫毛,滑过高挺的鼻梁,停在殷红水润的嘴唇,大有一种将苏天翊的样子印在脑海中的架势。

    蓦地,他忽然想起,在某一个深夜,他也是这样看着苏天翊睡着的样子,那是五年前他即将和苏天翊分开的前夕……

    时青眼眶一热,泪水溢出眼角,他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他凝望着苏天翊沉睡的样子,看了很久,直到浓烈的困意来袭,他在苏天翊身旁睡着了,却一直握着他的手。

    梦里再次回到了那个大雾四起的清晨,时青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他没有追上去,任由心痛将他埋没。

    时青身子一抖,从梦中惊醒,身边是熟悉的香味,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他看了一下四周。

    他在飞机上。

    “醒了?见你睡得好,就没叫你。”

    耳边传来苏天翊平稳的声音,恍惚间,时青竟有大梦一场的感觉,这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没有分离,没有痛苦。

    可他抬眼望向身侧时,心顿时凉了,阳光为苏天翊的脸镀上一层金光,他俊朗的面容恍若天人,平淡似水的眼中带着悲悯众生的光,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头上的长发被高高竖起,一双兽耳仍旧立在发间。

    只是过了一晚,并不是大梦一场。

    他眼中淡淡的疏离让时青恍了神,苏天翊从来不会这样看他,也不会和他保持距离,时青定了定神,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送你回家。”苏天翊机械地回答他,连眼神都不抬。

    时青看向窗外,飞机快落地了,地面设施由远及近,逐渐在眼前放大,这里他很熟悉,这是江城机场。

    兜兜转转,他们回到了原点。

    不,是苏天翊送时青回到了原点。

    时青想问苏天翊为什么要送他回江城,他不想回来,他想待在苏天翊身边,可看到苏天翊逃避的神情时,时青什么都明白了。

    从机场再到时青家,这一路,俩人连话都没说一句。

    苏天翊甚至有牵着时青的手,甚至连一个拥抱也没有,把时青送回家后,苏天翊见他沉默不语,心底难受得厉害,终究,他还是开口了:“我陪你吃顿饭吧。”

    “好。”

    苏天翊时间紧迫,没时间陪时青做顿饭,只能在那家苏州菜馆订饭。

    时青坐在苏天翊对面,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回到苏天翊身边那么久,他都不知道那个部队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过,也正因为地名未知,才有更多的可能,不仅代表着某一个特定地方,而是更多。

    他知道,苏天翊不属于他一个人,他属于国家,属于人民。

    餐馆很快把饭送了过来,几道耳熟能详的名菜摆满了餐桌。

    以前他们俩一块在这张桌子上吃过小馄饨,这套房子也是他俩唯一拥有的共同财产。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算睡不着也不要喝安眠药,你要是想回意大利,也可以回去,如果不想回去,也可以留在国内发展,我跟我哥过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他会……”

    “苏天翊,”时青打断他,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对苏天翊扯出一抹浅笑,“我们早就告过别了。”

    苏天翊愣住了。

    是啊,他和时青早就告过别了,就在那个大雾弥漫的清晨。

    苏天翊感慨地笑道:“以后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了,没有人再去拘束你,你要自由自在地活着。”

    时青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罗骐的电话打破了有些僵硬的局面,苏天翊犹豫了片刻,才接下他的电话。

    时青清晰地听见了电话那头的话。

    高恺被抓了,申简有潜逃出境的迹象,赵承炎连夜带人抓捕申简,目前只能整理出申简藏匿的几个位置。

    理解起来很简单,他们在催苏天翊回去,并且语气焦急。

    苏天翊应了几声,就将电话挂了。

    时青对他微微一笑,说:“没了申简,以后边境就太平了吧?”

    “起码能保边境十年太平。”苏天翊淡道。

    “为什么只有十年?”

    时青希望这个时间能久一点。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我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苏天翊静静地回答他。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时青都明白,对世人而言,倘若能做到其中一条,那真是不负此生。

    “你走吧。”时青说。

    苏天翊惊愕的目光在他身上驻足良久。

    终是时青的一句:“保重啊。”

    再不舍,也终是要分别。

    苏天翊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起身离开,将门轻轻关上。

    这次,他是清晰地从时青的世界里离开,没有呼唤,也没有回头,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终究在他的记忆中远去了。

    时青看着一桌残羹冷炙,独坐良久。

    ——全书完

    【作者的话】:

    我是攻控,翊翊是我笔下颜值第二的美攻,狼耳兽尾长发的美攻,所以你们知道他为啥不喜欢祁衍了吧,因为他自己就是美人,并且还是我笔下年纪最小的攻(他跟他老婆第一次上床的时候确实未成年),所以我对他是有些偏爱的

    给大家进行一个小剧透,是该BL系列完结篇中,关于本书的一段,背景是五十年后祁衍怀念已经过世两年的时青:

    那年苏天翊没从战场上下来,他的棺椁覆上国旗,葬进了八宝山,时青没资格,也没有身份参加他的葬礼,更别提见他最后一眼。

    他所见到的只有一座冰凉的墓碑。

    后来,祁衍也离开他,时青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北京cao持着基金会,没有在大众面前露脸。

    他们的基金会比JC的基金会存在更久,拯救了成千上万人。

    世人不知时青,也不知祁衍,因为人活着的意义在于生前留给后人的信念。

    生命有终,信仰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