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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一整天,叶笙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中午许知乐敲门叫她出来吃饭都叫了好几次。

    到了半晚,她才神神秘秘地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极其诡异的笑容:

    “橙子君,陪我去个地方。”

    “?”

    带着满脸疑惑,他被拉到了某家看起来就非常贵的成衣店套了一身当季新品。烫得直挺的黑色风衣,深蓝色的薄羊绒毛衣,搭配条纹衬衫,显得斯文又风度翩翩。

    “哎!早知道早点来给你买衣服了。”叶笙在旁边指指点点让服务员把另外两套也包起来,“橙子君这样看帅多了!秒杀我们学校的校草!”

    她自己则是新买了一套黑色小裙子,还有小礼帽,配同色丝绒短靴,比起昨天那套米白色的更加像一个美貌的小恶魔。

    许知乐自然是用尽他贫瘠的词汇量好好夸奖了她一番,叶笙很是受用,那根不存在的恶魔尾巴翘得高高地。

    许知乐寻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总之她开心总比不开心好。

    然后叶笙招了车,他们到了一家高星酒店前,上了楼到了门口,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里面的一家法国餐厅。

    “哎哟,胃口真好,奶酪居然吃不腻……”进店前她语气微妙地评论。

    许知乐就被拉到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接着叶笙朝西边靠窗的角落一指:“橙子君看看那个是谁?”

    他看过去,愣住了。

    金边眼镜、西装、抹得正好的头发,不是牧舟还能是谁。

    “你再看看他对面是谁。”

    他对面……

    只能看到背影,但那显然是一个女人,穿着连身红裙,染成棕色的头发精致地盘在脑后。

    “恋恋,这是……”

    “那是他女朋友哟,今天是他生日你是不是知道啊?应该知道吧,哼……哟,桌上还放着99朵红玫瑰呢。”

    叶笙的语气相当冷淡又嫌弃,还隐隐透出一股获胜的快意,“你要不要过去问他?他昨天跟你说过他有女朋友吗?至少谈了大半年了!”

    “没有……”

    “啧,橙子君还真是好骗……”她抬眸看他的神色,果然许知乐脸色有些发白,赶紧改口:“诶我不是要说你的,是他骗你!他坏!”

    许知乐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今天白天关在房里就在干这个?”

    “嗯…嗯……是啊……”怎么感觉他好像生气了?弄得她有点害怕……明明她才是金主……但……

    “没有必要把我拉过来看的……”许知乐哭笑不得:“你直接跟我说明一下不就好了。”

    “眼见为实,你不信怎么办……”

    “我相信你不会说谎的,不过……算了……”她这网络“开盒”技术真让人不寒而栗,到底怎么才能查到牧舟今天要跟人在这约会的。

    “什么算了的,就……你要不要过去找他啊……?”

    “这就不用了,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呃……”许知乐看到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兴奋根本掩饰不住,知道她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当面打脸啊,走走走嘛……”

    拗不过可爱金主的恶趣味,许知乐被拖离桌子,沿铺满地摊的过道来到窗边。

    店里的爵士乐掩盖了脚步声,又或者是太过投入,直到来到桌前牧舟都没有看见他。

    “学长。”他朝对方打招呼。

    牧舟抬头的一瞬间的表情自然精彩:“……知……知乐?!”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去了,“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红裙女性这时主动朝他询问:“牧舟,这位是?”

    “我的大学同学。”他解释道。

    这时叶笙才从许知乐身后探出头来,撇着嘴、用十分可爱的好听的声线道:“牧学长,你跟这位漂亮jiejie是什么关系啊?是你女朋友吗?”

    牧舟看到叶笙也吓了一跳,语气略尴尬地承认:“是。”

    “哦——可是你昨天向我家知乐告白又是为什么啊?”

    “什!”牧舟终于嗅出来她是什么意图了,表情已经藏不住得震惊,他望向许知乐,后者回敬了他一个漠然的眼神,显然已经站在了叶笙那边。

    “怎么回事?牧舟?”红裙女人的目光在他们中间徘徊,看懂了一点这幕在演什么。

    “没什么啊,”叶笙拉着许知乐离开,对她做了个鬼脸:“也就是你的男朋友,想翘我的男朋友,但没成功,而已!”

    然后他们就以最快的步伐溜了,她在之前的位置留了点小费,也算不白占桌子。

    出来之后许知乐总算长吁一口气,“你觉得,这样她会信吗?”

    “没关系,你这个学长本身又不是什么好男人,她邮箱里已经躺了不少好东西了……呃……希望她不会选择原谅。”

    “我有点担心……会不会不太好,万一他想报复……”

    “没事,他能干什么啊,首先他自己理亏。其次最差不过就是他没攀上那个白富美,又不亏什么,更何况他这个凤凰男给父母买的房子都还欠着一百万房贷呢。哦对了,他现在的工作还跟我那个生物学爹有点关系,他敢吗?”

    “……那就好。”

    许知乐有种不存在的冷汗往下流的感觉,他再次意识到恋恋不只是个情绪不稳定容易受伤的小女孩,而是那些令人窒息的阶层里的一员。

    “现在我们去吃什么好,”她转了个圈,抱怨道:“其实这家法国菜还挺好吃的,比我们昨天吃的那家难订多了……但是才吃了类似的东西,而且里面有晦气人,真可惜啊……”

    “都行,你定吧……回家也可以,我买了菜。”

    “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吃……”

    最终她纠结半天带他去了一家高级粤菜,这家店离她家很近,两人酒足饭饱之后散着步回家。

    叶笙抱着许知乐的右臂:“所以……所以橙子君是默认了,那个……对吧”

    “什么?”

    “男朋友啊!男朋友!”她脸庞涨得鼓鼓地,在假生气。

    “……”她在法餐厅里说的话果然是认真的,他叹了口气,“你喜欢的话……都可以。”反正更深一层的关系是扭曲的,面上怎么样都可以随她高兴。

    “哼哼……”

    她果然是高兴的,还追问道:“那你现在不喜欢牧舟了吧!”

    “本来就没有什么……现在更没有了。”就算是他,对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感。更何况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牧舟大概只是想骗他玩玩,那个红裙女人才是他真正在乎的,即使这个在乎不是爱情上的,看来这几年他的变化也不小。

    “也许我该多解释一下……牧舟他以前帮过我一些,所以才……”

    前方的路灯坏了,偶尔一闪一闪地。

    叶笙走过去一段距离,回头发现许知乐没有跟上,她看过去,他站在灯下,脸上挂着似乎有点悲伤的微笑。

    “橙子君……?”

    “恋恋……有些事情,我应该要告诉你的。”许知乐的声音比以往更加虚弱。

    叶笙跑回去抱住他,抬头道:“怎么了?”

    “虽然也不算骗你,但是……隐瞒你总是不好的,你不是想知道吗,你查不出来的那些。”

    “那是……”

    听他这么说,叶笙不由得有点害怕得想后退。

    那着实不可能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东西,但是她想知道……想了解……

    “要听吗?”

    “要……”

    “那是……五年前……我当时在上大一……”

    他尽量用着最平和的语气。

    五年前。

    许知乐考上了排名还算不错的美术学院,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宿舍、社团三点一线,再加上为了自给自足生活费还要去校外打工,虽然忙碌,却也充实愉快。

    一开始因为长得好,同校女生们的情书络绎不绝,但他总以自己太忙太穷为理由把大家都拒绝了。

    久而久之,除了校外慕名而来的,校内的打扰已经少了很多。

    就在他以为日子将要回归普通的日常时,完全意想不到的变故彻底击垮了他的生活。

    那是最普通的一天,周末,他留在画室赶之前的作业,突然有其他学科学长进来问他,说他们在准备校园运动会,需要人帮忙搬器材,有偿的,许知乐就跟着去了。

    “……”听到这里,叶笙忍不住捂住了嘴,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猜了个大概。

    “他们把我……关在那里……强,不应该说是轮jian吧。”

    并不是所有的恶行都必须有因由,仅仅是因为他长得不错、家里贫穷看起来容易拿捏,就被看上了而已。

    那些人给了他转了三万多封口,彼时年轻气盛的许知乐怎么可能这样就算了,他花了些时间恢复过来,满脑子想着怎么报复回去,却等到了家里传来的噩耗。

    许知音打电话跟他哭着说,他父亲突然病了,癌症,情况不太好,已经在化疗了,不过医生说如果认真治疗,五年存活率还是挺不错的。

    他mama本来是想瞒着他的,可是他家并不富裕,不可能靠着家底供着癌症病人的靶向药和化疗费,现在到处借债,连他下学期的学费都很难凑出来了。

    meimei焦急地问他那里还有钱吗?说医生刚通知他们已经没钱拿药了。

    许知乐闭上眼睛:“……我那时候,难道能说‘没有’吗?”

    跟叶笙家不同,许知乐家是幸福融洽的,他当时将那三万块转给了许知音,选择了封口。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也不可能结束,他缺钱,他想给父亲治病,可是不管在校外打多少工,累到底都不可能填上那个窟窿。

    哪怕他知道更多理论上出名、赚钱的方法,可是他等不起。

    “然后那些人又联系我了……

    “他们很有钱,几万块不过是随手就能给的零花钱,只要抛弃尊严……”

    从那时起,许知乐的谎言就开始堆积叠加。

    他对家里说,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实习,仗着父母年迈不懂、meimei年纪小,往家里打的金额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应该有的收入。

    那段时间,他父亲的病情也确实好转了不少。

    可是许知乐却越来越难以维持住自己的生活了。

    “那些人……他们喜新厌旧,比起顺从的奴隶更喜欢刚到手,还不懂的新人……”

    除此之外,因为过多的课外事情,许知乐的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本来成绩还不错,变成了经常在挂科边缘徘徊。

    到了大三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尊严,却被轻易抛弃了。

    许知乐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宿舍,因为他被赶出来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高级公寓里不再有他的位置。

    “然后我接到了教授的电话。”

    那是原本很欣赏他的教授,他怒斥许知乐的作品敷衍了事,质量太差,功底也退步得厉害,骂得很凶,意思是这学期的课不可能给他过了。

    “那是每年只有一回的必修专业课,意味着至少要沿毕一年。”

    其实哪怕不沿毕,他也早早落入了毕业之后很难找到工作的情况。同学都在努力准备作品集、考证、找实习、上网络培训班,而他在干什么?

    那天,许知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

    晚上海风很冷,泪挂在脸上一会就被吹干了,汹涌的黑色海面就像某种逃不开的噩梦,将要把他包裹、淹没。

    他又接到了许知音的电话,他一开始不敢接,犹豫了,害怕她问为什么这个月没有打钱回来。

    但是许知音打了好几次,最后他还是接了。

    “她告诉我,我爸走了。以后不用再给家里打钱了,还问我有没有时间回来参加葬礼。”

    黑色的海水扑打在岸上,许知乐望着它,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他爬到围栏外,心想不会游泳居然是一件好事。

    就在那时。

    “有人从背后拍我的肩膀,问我年轻人为什么想不开。”

    拍他肩膀的人穿着冲锋衣,手上提着一个铁桶和一根长竿,大概是来夜钓的。

    “那个人你认识的,就是高经理。”

    高永超给他找了住所、介绍他到红颜K歌阁工作,虽然是那种工作,不过好歹让已经自暴自弃的许知乐放弃了寻死,毕竟他还有个没成年的meimei。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高经理他…不是坏人,其实……当时牧学长也援助了我很多……他知道一点内情的。

    “结果我错把怜悯当做了……当时被拒绝得很惨。

    “其他就没什……”

    许知乐说完了故事,叶笙已经把他胸口哭湿了一片。

    “哎……”他揉揉她的脑袋:“反正,大部分也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好说的……恋恋别太嫌弃我就好了。”

    “……”叶笙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抱得更紧了一点。

    虽然她早就猜到一定是那段时间出现了什么变故,但是没想到过程竟然这么……

    “其实我每次说恋恋很好、喜欢你,都是真的。

    “聪明、优秀、有能力,都是我做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其实……不敢靠得太近。”

    “胡说八道,”叶笙往他胸口锤了一拳,“你这个人真是太……”她忍不住想说他真是有病。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回家,回家!我有些细节要好好拷问你一下。”

    “好,都听你的,”许知乐亲吻她的额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