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夕烽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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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宝十四载，渤海国大兴十九年秋。
前些时日，龙泉府宫城已修缮完毕，国主大钦茂下令迁都龙泉府。显德府的一众达官显贵也跟随而来。
内城之中，亦为月泉淮修建了国师府。然而国师本人并不在城中，依旧居于镜泊湖畔的映月楼。这几年朴银花将宗门内外经营得井井有条，维护着月泉宗作为国宗的地位和声望。而她手下的四长老金穗步在调查月泉淮多年无果后，终于放下了那份执念，或许月泉淮真的只是在映月楼中清修罢。
天宝十四载的平静在这年十一月戛然而止——统领十五万边军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皇帝与贵妃的义子、被朝廷赐封东平郡王的安禄山于范阳起兵，以讨伐jian臣杨国忠为名，宣布即日南征。叛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东都洛阳。
十二月，安禄山大军抵达灵昌，借河水结冰形成的浮桥顺利渡河，随即攻陷灵昌郡。而陈留太守郭纳抵抗不过五日，便开城门献降，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被叛军生擒。河南第一道防线就此瓦解。
居于长安城的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连同与之成婚不过数月的李唐宗室之女荣义郡主，被朝廷一同赐死。
安禄山闻长子死讯，将张介然斩首，率部继续西进。荥阳太守崔无波率众抵抗无果，当日荥阳就被攻陷。洛阳只剩最后一道防线：虎牢关。
险关要隘难遏叛军兵锋，虎牢关失守后，洛阳保卫战亦以唐军失败告终，东都陷落。接下来便是潼关。此时，距安禄山起兵不过月余。
天宝十五载正月初一，安禄山于东都洛阳自立为大燕皇帝。
此后数月，仍有河北颜真卿，河南郭子仪、李光弼率领的两股力量抵抗叛军。
直到六月，潼关失守。河东、华阴、上洛等郡守军纷纷弃城而逃，自北向南、自东到西，拱卫京畿的屏障荡然无存。唯剩长安一座孤城。
在禁军护送下，天子携宫中亲眷出逃。行至马嵬驿，禁军统领陈玄礼及部众诛杀杨国忠，士兵哗变，逼迫皇帝赐死贵妃。太子李亨与皇帝李隆基于扶风郡分道扬镳，短短一月后，李亨在西北边镇灵武登基即位，登基后立即将年号改为至德，遥尊已然身处蜀中的李隆基为太上皇。
而此时，长安已被安禄山麾下燕军占领。李唐半壁江山陷于战乱之中。
至德二载正月，安禄山暴毙，安庆绪成为新的大燕皇帝。
至德二载二月，李亨率百官进驻扶风，郭子仪奉命率朔方军由洛交出发，进逼河东郡与冯翊郡，对长安形成夹攻之势。燕朝新帝安庆绪一纸诏书送抵太原，将围攻太原未果的史思明调至范阳回防。安庆绪继位未久，人心不稳，为笼络史思明，将其封为范阳节度使、妫川王。
而李唐朝廷则派遣邠王李守礼之子李承寀，带队前往回纥和亲，请求回纥出兵帮助平叛，并许诺长安城破之日，土地、百姓归唐廷，财帛、女子尽归回纥。此后，唐军与燕军展开了为期数月的拉锯战。
至德二载九月，唐军与回纥王子叶护率领的援军抵达长安西郊香积寺附近，与燕军爆发了一场双方兵力共二十余万的会战。
至德二载九月二十八日，唐军光复长安，有回纥兵士入城纵马掳掠百姓。唐廷忌惮回纥洗劫长安会引起洛阳民众恐慌而为安庆绪死守，阻止后改为承诺允许回纥劫掠洛阳。
至德二载十月，回纥骑兵协助唐军收复东都洛阳。洛阳妇孺涌入圣善寺与白马寺躲避，引得回纥纵火焚烧两寺，大火数日不熄。
未过几日，陆暗生修炼之时发觉一地汇集着冲天怨气，于是放出分身魔影，寻幽幽鬼气而往。此城处于进入江淮地区的要冲，正是被燕军攻下三日，又刚刚由唐军收复的睢阳城。
城池上空，千道血红鬼影聚在一处，以一只大鬼为首的鬼群正在撕咬一团漆黑鬼魂。
天魔观世不用rou眼，开启阴眼回溯，陆暗生看到了它们死前的经历：
女人被剥皮剁骨、老人被投入锅中熬煮，孩童被饿急的士兵生啖……
原来，河南节度副使张巡与睢阳太守许远率众连续守城七月，睢阳城中粮食耗尽，连树皮、纸张也无所存留。此后，守城士兵不得已之下只能宰杀马匹，紧接着便是捕食麻雀甚至老鼠。最后，将士们饿鬼一般，纷纷瞪着泛绿光的眼睛，盯向张巡。
张巡走下城楼，返回家中，未几重新登上城楼，扛回一只渗血的麻袋，士兵们解开麻袋——麻袋里是一堆rou。从这堆血rou模糊的残肢断臂中，依稀能寻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张巡的爱妾。
饿急的士兵们很快将这堆rou分食一空。受到张巡启发，睢阳太守许远也扛来几口麻袋——里面是被他杀死的家奴。
当然，仅仅几个人的rou是不够吃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将士们开始搜寻城内女人，女人吃光了，就轮到老人和孩子……
怨气最浓烈的那只血红厉鬼，是张巡的爱妾，城中第一个被吃掉的人。张巡及其部众，为守城吃掉了城中三万百姓。
此城池上空漂浮的数不尽的鬼魂，皆是被张巡等守军吃掉的老弱妇孺。这些惨死的魂灵在此城盘踞不散。
城池被攻破后，张巡与剩余兵士皆被斩首。张巡死后，其念力亦未消散，是以其妾所化厉鬼在十日后才得以近身。
血红厉鬼扑向张巡所留黑色魂魄，和她一起啃噬张巡魂魄的还有上千个同样生前被吃掉、怨气极重的女鬼和鬼童。
众厉鬼将张巡的魂魄啃噬殆尽，发出凄厉哀鸣，惊动附近百里旧魂野魄，天空亦泛出诡异的灰黑血色。另有两万余众未化为厉鬼、又尚未消散的灰色鬼魂呆滞地漂浮在睢阳城上空。陆暗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血灵冥魂幡，把睢阳城上方盘踞的鬼魂全部收入幡中。
却说安庆绪洛阳兵败后，一路携残军逃至邺城，收拢旧部。而史思明则据守范阳狼牙堡。
如今燕军处于下风，史思明曾试图与渤海国合作，开出的条件却没有打动渤海国主。但月泉淮手下负责情报的月暗堂弟子探得消息：风雷刀谷与狼牙的交易中断后，有一财力雄厚的商会与狼牙联络，为其运送粮草，这商会的背后是一股自南北朝时期就隐匿于王朝幕后的神秘势力……此事还需继续追查。
“义父，史思明将军遣使来访。”陆暗生进入内室禀报。
“让他候着。”
史思明派来的使者被晾在映月楼外的偏房里，却也不敢抱怨。这位月泉宗主作为北地成名已久的宗师，有些架子也是正常的，而且他家将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派他来时格外强调过其重要性。
终于，在等了半个时辰后，有侍卫唤他进入正殿。使者连忙整了整衣服，起身跟上。
正殿之中，带刀侍卫分立两侧。
使者立在台下，低头一礼，主动道：“见过月泉宗主。”
“老夫从前与史将军倒无交集。”月泉淮淡然开口，声音若泠泠冰水。
使者被这年轻的声音吸引，壮着胆子抬头。只见上首少年凤目似睁非睁，右手搭在扶手上，墨色泉流般的发丝混入了几缕白，随黑金武服的曲线蜿蜒而下，铺散在绣有片片金松的衣面间，唇线微勾，却是弯出几分无情意味。此等风姿丹青难描，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到已有百余岁高龄的月泉宗主是这般模样。
“宗主威震渤海武林，史将军仰慕宗主武学久矣，欲拜宗主为师，此番命在下携拜师礼前来，且望宗主驾临范阳，指点一二……礼单在此，请宗主笑纳。”
岑伤接过礼单，呈给月泉淮过目。
月泉淮将礼单翻开，大致一扫，只见那上面不止金玉珍玩之类的物事，另有许多对武者有用处的矿材和药材，虽然不能帮助如今的他实现什么飞跃式的突破，但这些材料也算千金难求了，“倒还用心。”
使者欣喜道：“宗主意下如何？”
月泉淮不语。
陆暗生见状，上前一步：“使者千里来此，想必也已疲惫，不妨稍作安歇，三日后义父自有定夺。”
狼牙使者与数名乔装成商人押车而来的兵士在映月楼附近偏院中暂时住下，见诸侍卫将那些“拜师礼”登记入库，估摸着此事可成。
三日后的清晨，陆暗生叩响房门。
多年的营伍生涯已令那狼牙使者养成早起的习惯，闻声立即开门，“月泉宗主可有答复？”
“宗主已答允此事。”
“甚好！在下已为宗主备好车马。”
“不必了。”
狼牙使者一愣，这月泉宗主金尊玉贵，是坐不惯外人准备的马车吗？”
“你们那个走法，要何时才能到，况且路上还要乔装改扮。”陆暗生似笑非笑。
狼牙使者咬牙切齿道：“雁门关守军实在难缠。”
“此行无需走雁门关。”陆暗生打断对方即将出口的对于雁门关苍云军的长篇大论，直接道：“引路的事有使者一人就够了，至于其他几人，让他们自行回去。收拾好东西，稍后就随宗主启程罢。”
“这……”
“使者晕高吗？”
“不晕高。”
高空之中，三道剑影呼啸而过，虽有一层淡红微光遮挡，并不多冷，但离地两千余丈的高度还是令那牙使者不住地打颤，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出发前那侍卫话中含义，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硬撑着挨下去，他此刻全由月泉宗主带着飞，一旦对方撤回对飞剑和周围屏障的支持，他恐怕就能提早下去追随安禄山了。
岑伤御剑随在月泉淮身侧，对于那狼牙使者不免鄙夷——被义父带着御剑，这是何等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经历了这些年的双修，他的灵力运用愈发娴熟，如今在义父的帮助下，于这高空之中也可从容应对。
此去范阳三千馀里，若要乘马车，冬日里仍是一贯的冰天雪地，也无甚景可赏，且颇为耗时。月泉淮自忖带人御剑不是问题，于是便有了当下这场景。对于史思明所说的拜师一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所谓习武只是个借口，他自然知晓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他有预感：此次前往范阳，或许会有别样的收获。
接近范阳地界时，月泉淮降低了御空高度，从空中俯瞰范阳。
史思明所居的狼牙堡就位于范阳附近狼山中最险要的独狼峰内。听那使者之言：狼牙堡始建于天宝三年，十数年间，安禄山花费巨资不断扩建，如今传到史思明手中，已是规模如同城池的巨大堡垒。从外面看来，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实际却处处是机关埋伏。堡垒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即便是大军入内，在这狭长古道和孤峰绝壁中也难以施展。
飞剑悬停于落霞山口，正可望见晚霞映照群峰。
沿路出示令牌后，立即有传讯兵前去禀告史思明。
月泉淮倒是不急，负手行于山路间，微昏天色丝毫不影响他欣赏沿途风景。
“月泉淮！”山路之上，忽传来一女子声音，其中怨恨之意难掩。
“休得无礼，月泉宗主是将军请来的贵客！”没等岑伤开口，狼牙使者已然喝道。
女子以手按剑，怒目圆瞪。
“师妹，勿要冲动。”男子将她拦住，解释道：“在下绳池剑宗甘落阳，这是在下师妹李令霞，方才有失礼之处，给宗主赔个不是。”
月泉淮皱眉，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百余年前，他尚未出世时，曾有一名为柳榭的霸刀弟子为报祖辈仇怨潜入月泉宗，企图刺杀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宗主月泉罗终。虽然柳谢的刺杀目的并未实现，且被月泉罗终断去一臂，却重伤了宗内数名被寄予厚望的弟子。此人后来逃至绳池剑宗，与绳池剑宗的宗主之女相识，留下一子柳念，后此子改名高无念，成为绳池剑宗第一高手。
八十多年前，他刚从东瀛返回高句丽故地不久，战乱中月泉宗弟子损失惨重，且受到绳池剑宗打压，为了给宗门立威，他追杀高无念，逼迫绳池剑宗离开高句丽故地，迁入新罗。从此两宗结怨更深。
这李令霞是如今绳池剑宗宗主都越空的弟子，当年于霸刀山庄还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在这里再次遇见，看来狼牙一方的确招揽了不少北地势力。
“绳池剑宗如今已投入狼牙帐下，还望宗主海涵。”狼牙使者在旁陪笑。
月泉淮并不在意，“无妨，继续带路。”
待月泉淮的身影消失在一线天之间后，李令霞低声愤愤道：“十多年前，就是因为月泉宗的施压，我绳池剑宗才走投无路离开新罗，被迫投靠狼牙受他们的鸟气！师兄难道就没有怨气吗？”
甘落阳摇头，“忍得一时……况且，你我还要继续掩护宗内其他弟子转移。少生事端。”
狼神殿内，史思明举办了一场宴会，迎接他这位新老师，又以请教武学为由，恳请月泉淮多留一段时间。
就这样，月泉淮在狼牙堡中住下。
前些时日，龙泉府宫城已修缮完毕，国主大钦茂下令迁都龙泉府。显德府的一众达官显贵也跟随而来。
内城之中，亦为月泉淮修建了国师府。然而国师本人并不在城中，依旧居于镜泊湖畔的映月楼。这几年朴银花将宗门内外经营得井井有条，维护着月泉宗作为国宗的地位和声望。而她手下的四长老金穗步在调查月泉淮多年无果后，终于放下了那份执念，或许月泉淮真的只是在映月楼中清修罢。
天宝十四载的平静在这年十一月戛然而止——统领十五万边军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皇帝与贵妃的义子、被朝廷赐封东平郡王的安禄山于范阳起兵，以讨伐jian臣杨国忠为名，宣布即日南征。叛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东都洛阳。
十二月，安禄山大军抵达灵昌，借河水结冰形成的浮桥顺利渡河，随即攻陷灵昌郡。而陈留太守郭纳抵抗不过五日，便开城门献降，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被叛军生擒。河南第一道防线就此瓦解。
居于长安城的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连同与之成婚不过数月的李唐宗室之女荣义郡主，被朝廷一同赐死。
安禄山闻长子死讯，将张介然斩首，率部继续西进。荥阳太守崔无波率众抵抗无果，当日荥阳就被攻陷。洛阳只剩最后一道防线：虎牢关。
险关要隘难遏叛军兵锋，虎牢关失守后，洛阳保卫战亦以唐军失败告终，东都陷落。接下来便是潼关。此时，距安禄山起兵不过月余。
天宝十五载正月初一，安禄山于东都洛阳自立为大燕皇帝。
此后数月，仍有河北颜真卿，河南郭子仪、李光弼率领的两股力量抵抗叛军。
直到六月，潼关失守。河东、华阴、上洛等郡守军纷纷弃城而逃，自北向南、自东到西，拱卫京畿的屏障荡然无存。唯剩长安一座孤城。
在禁军护送下，天子携宫中亲眷出逃。行至马嵬驿，禁军统领陈玄礼及部众诛杀杨国忠，士兵哗变，逼迫皇帝赐死贵妃。太子李亨与皇帝李隆基于扶风郡分道扬镳，短短一月后，李亨在西北边镇灵武登基即位，登基后立即将年号改为至德，遥尊已然身处蜀中的李隆基为太上皇。
而此时，长安已被安禄山麾下燕军占领。李唐半壁江山陷于战乱之中。
至德二载正月，安禄山暴毙，安庆绪成为新的大燕皇帝。
至德二载二月，李亨率百官进驻扶风，郭子仪奉命率朔方军由洛交出发，进逼河东郡与冯翊郡，对长安形成夹攻之势。燕朝新帝安庆绪一纸诏书送抵太原，将围攻太原未果的史思明调至范阳回防。安庆绪继位未久，人心不稳，为笼络史思明，将其封为范阳节度使、妫川王。
而李唐朝廷则派遣邠王李守礼之子李承寀，带队前往回纥和亲，请求回纥出兵帮助平叛，并许诺长安城破之日，土地、百姓归唐廷，财帛、女子尽归回纥。此后，唐军与燕军展开了为期数月的拉锯战。
至德二载九月，唐军与回纥王子叶护率领的援军抵达长安西郊香积寺附近，与燕军爆发了一场双方兵力共二十余万的会战。
至德二载九月二十八日，唐军光复长安，有回纥兵士入城纵马掳掠百姓。唐廷忌惮回纥洗劫长安会引起洛阳民众恐慌而为安庆绪死守，阻止后改为承诺允许回纥劫掠洛阳。
至德二载十月，回纥骑兵协助唐军收复东都洛阳。洛阳妇孺涌入圣善寺与白马寺躲避，引得回纥纵火焚烧两寺，大火数日不熄。
未过几日，陆暗生修炼之时发觉一地汇集着冲天怨气，于是放出分身魔影，寻幽幽鬼气而往。此城处于进入江淮地区的要冲，正是被燕军攻下三日，又刚刚由唐军收复的睢阳城。
城池上空，千道血红鬼影聚在一处，以一只大鬼为首的鬼群正在撕咬一团漆黑鬼魂。
天魔观世不用rou眼，开启阴眼回溯，陆暗生看到了它们死前的经历：
女人被剥皮剁骨、老人被投入锅中熬煮，孩童被饿急的士兵生啖……
原来，河南节度副使张巡与睢阳太守许远率众连续守城七月，睢阳城中粮食耗尽，连树皮、纸张也无所存留。此后，守城士兵不得已之下只能宰杀马匹，紧接着便是捕食麻雀甚至老鼠。最后，将士们饿鬼一般，纷纷瞪着泛绿光的眼睛，盯向张巡。
张巡走下城楼，返回家中，未几重新登上城楼，扛回一只渗血的麻袋，士兵们解开麻袋——麻袋里是一堆rou。从这堆血rou模糊的残肢断臂中，依稀能寻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张巡的爱妾。
饿急的士兵们很快将这堆rou分食一空。受到张巡启发，睢阳太守许远也扛来几口麻袋——里面是被他杀死的家奴。
当然，仅仅几个人的rou是不够吃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将士们开始搜寻城内女人，女人吃光了，就轮到老人和孩子……
怨气最浓烈的那只血红厉鬼，是张巡的爱妾，城中第一个被吃掉的人。张巡及其部众，为守城吃掉了城中三万百姓。
此城池上空漂浮的数不尽的鬼魂，皆是被张巡等守军吃掉的老弱妇孺。这些惨死的魂灵在此城盘踞不散。
城池被攻破后，张巡与剩余兵士皆被斩首。张巡死后，其念力亦未消散，是以其妾所化厉鬼在十日后才得以近身。
血红厉鬼扑向张巡所留黑色魂魄，和她一起啃噬张巡魂魄的还有上千个同样生前被吃掉、怨气极重的女鬼和鬼童。
众厉鬼将张巡的魂魄啃噬殆尽，发出凄厉哀鸣，惊动附近百里旧魂野魄，天空亦泛出诡异的灰黑血色。另有两万余众未化为厉鬼、又尚未消散的灰色鬼魂呆滞地漂浮在睢阳城上空。陆暗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血灵冥魂幡，把睢阳城上方盘踞的鬼魂全部收入幡中。
却说安庆绪洛阳兵败后，一路携残军逃至邺城，收拢旧部。而史思明则据守范阳狼牙堡。
如今燕军处于下风，史思明曾试图与渤海国合作，开出的条件却没有打动渤海国主。但月泉淮手下负责情报的月暗堂弟子探得消息：风雷刀谷与狼牙的交易中断后，有一财力雄厚的商会与狼牙联络，为其运送粮草，这商会的背后是一股自南北朝时期就隐匿于王朝幕后的神秘势力……此事还需继续追查。
“义父，史思明将军遣使来访。”陆暗生进入内室禀报。
“让他候着。”
史思明派来的使者被晾在映月楼外的偏房里，却也不敢抱怨。这位月泉宗主作为北地成名已久的宗师，有些架子也是正常的，而且他家将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派他来时格外强调过其重要性。
终于，在等了半个时辰后，有侍卫唤他进入正殿。使者连忙整了整衣服，起身跟上。
正殿之中，带刀侍卫分立两侧。
使者立在台下，低头一礼，主动道：“见过月泉宗主。”
“老夫从前与史将军倒无交集。”月泉淮淡然开口，声音若泠泠冰水。
使者被这年轻的声音吸引，壮着胆子抬头。只见上首少年凤目似睁非睁，右手搭在扶手上，墨色泉流般的发丝混入了几缕白，随黑金武服的曲线蜿蜒而下，铺散在绣有片片金松的衣面间，唇线微勾，却是弯出几分无情意味。此等风姿丹青难描，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到已有百余岁高龄的月泉宗主是这般模样。
“宗主威震渤海武林，史将军仰慕宗主武学久矣，欲拜宗主为师，此番命在下携拜师礼前来，且望宗主驾临范阳，指点一二……礼单在此，请宗主笑纳。”
岑伤接过礼单，呈给月泉淮过目。
月泉淮将礼单翻开，大致一扫，只见那上面不止金玉珍玩之类的物事，另有许多对武者有用处的矿材和药材，虽然不能帮助如今的他实现什么飞跃式的突破，但这些材料也算千金难求了，“倒还用心。”
使者欣喜道：“宗主意下如何？”
月泉淮不语。
陆暗生见状，上前一步：“使者千里来此，想必也已疲惫，不妨稍作安歇，三日后义父自有定夺。”
狼牙使者与数名乔装成商人押车而来的兵士在映月楼附近偏院中暂时住下，见诸侍卫将那些“拜师礼”登记入库，估摸着此事可成。
三日后的清晨，陆暗生叩响房门。
多年的营伍生涯已令那狼牙使者养成早起的习惯，闻声立即开门，“月泉宗主可有答复？”
“宗主已答允此事。”
“甚好！在下已为宗主备好车马。”
“不必了。”
狼牙使者一愣，这月泉宗主金尊玉贵，是坐不惯外人准备的马车吗？”
“你们那个走法，要何时才能到，况且路上还要乔装改扮。”陆暗生似笑非笑。
狼牙使者咬牙切齿道：“雁门关守军实在难缠。”
“此行无需走雁门关。”陆暗生打断对方即将出口的对于雁门关苍云军的长篇大论，直接道：“引路的事有使者一人就够了，至于其他几人，让他们自行回去。收拾好东西，稍后就随宗主启程罢。”
“这……”
“使者晕高吗？”
“不晕高。”
高空之中，三道剑影呼啸而过，虽有一层淡红微光遮挡，并不多冷，但离地两千余丈的高度还是令那牙使者不住地打颤，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出发前那侍卫话中含义，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硬撑着挨下去，他此刻全由月泉宗主带着飞，一旦对方撤回对飞剑和周围屏障的支持，他恐怕就能提早下去追随安禄山了。
岑伤御剑随在月泉淮身侧，对于那狼牙使者不免鄙夷——被义父带着御剑，这是何等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经历了这些年的双修，他的灵力运用愈发娴熟，如今在义父的帮助下，于这高空之中也可从容应对。
此去范阳三千馀里，若要乘马车，冬日里仍是一贯的冰天雪地，也无甚景可赏，且颇为耗时。月泉淮自忖带人御剑不是问题，于是便有了当下这场景。对于史思明所说的拜师一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所谓习武只是个借口，他自然知晓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他有预感：此次前往范阳，或许会有别样的收获。
接近范阳地界时，月泉淮降低了御空高度，从空中俯瞰范阳。
史思明所居的狼牙堡就位于范阳附近狼山中最险要的独狼峰内。听那使者之言：狼牙堡始建于天宝三年，十数年间，安禄山花费巨资不断扩建，如今传到史思明手中，已是规模如同城池的巨大堡垒。从外面看来，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实际却处处是机关埋伏。堡垒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即便是大军入内，在这狭长古道和孤峰绝壁中也难以施展。
飞剑悬停于落霞山口，正可望见晚霞映照群峰。
沿路出示令牌后，立即有传讯兵前去禀告史思明。
月泉淮倒是不急，负手行于山路间，微昏天色丝毫不影响他欣赏沿途风景。
“月泉淮！”山路之上，忽传来一女子声音，其中怨恨之意难掩。
“休得无礼，月泉宗主是将军请来的贵客！”没等岑伤开口，狼牙使者已然喝道。
女子以手按剑，怒目圆瞪。
“师妹，勿要冲动。”男子将她拦住，解释道：“在下绳池剑宗甘落阳，这是在下师妹李令霞，方才有失礼之处，给宗主赔个不是。”
月泉淮皱眉，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百余年前，他尚未出世时，曾有一名为柳榭的霸刀弟子为报祖辈仇怨潜入月泉宗，企图刺杀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宗主月泉罗终。虽然柳谢的刺杀目的并未实现，且被月泉罗终断去一臂，却重伤了宗内数名被寄予厚望的弟子。此人后来逃至绳池剑宗，与绳池剑宗的宗主之女相识，留下一子柳念，后此子改名高无念，成为绳池剑宗第一高手。
八十多年前，他刚从东瀛返回高句丽故地不久，战乱中月泉宗弟子损失惨重，且受到绳池剑宗打压，为了给宗门立威，他追杀高无念，逼迫绳池剑宗离开高句丽故地，迁入新罗。从此两宗结怨更深。
这李令霞是如今绳池剑宗宗主都越空的弟子，当年于霸刀山庄还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在这里再次遇见，看来狼牙一方的确招揽了不少北地势力。
“绳池剑宗如今已投入狼牙帐下，还望宗主海涵。”狼牙使者在旁陪笑。
月泉淮并不在意，“无妨，继续带路。”
待月泉淮的身影消失在一线天之间后，李令霞低声愤愤道：“十多年前，就是因为月泉宗的施压，我绳池剑宗才走投无路离开新罗，被迫投靠狼牙受他们的鸟气！师兄难道就没有怨气吗？”
甘落阳摇头，“忍得一时……况且，你我还要继续掩护宗内其他弟子转移。少生事端。”
狼神殿内，史思明举办了一场宴会，迎接他这位新老师，又以请教武学为由，恳请月泉淮多留一段时间。
就这样，月泉淮在狼牙堡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