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伴侣
你们把那两匹马卖了,在集市上换成了简易的马车和两匹长毛矮脚马,斯多姆说这种马鬃毛细密厚实,脂肪层很厚,虽然速度没有纯血马快,但耐寒很多,更适合在高寒地区作为代步工具。 手上的伤被仔细上了药,几天时间好转不少。第五天中午时,你们终于赶到了那位女爵口中的帕罗斯山,那村落确实原始,入口甚至还保留着早先部族的图腾,不过村民倒真是如女爵所说的,淳朴非常。你用上你早先准备好那套说辞,说自己家族遭遇了问题,不得以流亡至此,可否在这里短暂避避风头,你愿意出足够的钱。那些善良的村民便七嘴八舌应了下来,带着你们去见村长,还邀请你一同参加什么“恩典会”。 村长是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虽然黄色的头发胡子都有些霜白了,但身体看起来依旧强健,眼神炯炯地看向你们,清了清嗓子让吵吵嚷嚷带着你们过来的村民安静下来: “美丽的小姐,您叫我老亨利就好。我家就有空着的房子,就是很久没人住过,您不嫌弃的话稍作打扫就可以暂时居住下来,”他说着打量了一下你和你身后的魅魔,又问:“我们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蕾娜就行。”你微笑着伸出手准备与他握手。 老亨利的目光越过你,很隐晦地打量着你身后的人,好像有些新奇。周遭自亨利咳嗽示意后安静了不少,你分辨出些隐约的窃窃私语声—— “尾巴好像是心型的……哥,快看快看!我刚一直不敢确定,这是魅魔吗?活着的魅魔?” “天呐,我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魅魔!我怎么记得小说里说魅魔都长得和漂亮女人一样,这、这怎么看也不像啊?” 那些低语声随着你注意力的集中越发清晰可辨: “魅魔不是那种靠和男人……才能活的,原来男的女的都行吗?……” “小说里说魅魔肚子上有那种时候会变粉的纹……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蕾娜小姐这种情况还记得带上他,他一定很让小姐满意吧……” …… 你与老亨利本已握到了一处的手僵在了那,只有脸上还挂着刚才机械的微笑。 ……难怪自走进村落开始,村民就一直只和你沟通。 难怪走过街道的时候,很多年纪小些的孩子都好奇地跟在后边看。 难怪刚刚村长问名字的时候,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你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转过头,但你身后毫无动静。最该愤怒的人抱着手站在你身后两步的位置,冷冷地听那细小议论声开始讨论他在床上应该是怎么讨好主人的。 第一次,你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直观方式真正意识到被改造成魅魔给他带来了什么。在此之前,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听别人当面用这些情色下流的性幻想揣测他——再怎么样,敢当面这么说的人都活不过他手指碰到剑的下一秒吧? 可现在他居然只是这样听着。 就像在里奇的白帐子里听那些永无休止的羞辱,就像先前被你掐着脖子骂“婊子”一样,冷漠地听着别人用最龌龊下流的词形容他。 老亨利同样握住了你的手,你感觉你笑着的嘴角有点僵硬,你知道你现在根本不用开口—— 他们都会心照不宣地默认什么的。 可是…… 你毫无预兆地抽出手,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退后两步,抓住斯多姆的胳膊快速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这是托西纳,我的……伴侣。” 那段被你挽着的胳膊颤动了一下,你下意识死死箍住他的臂弯,只觉保持着笑容的嘴角都开始小幅度抽筋了。 该死,你原本刚刚完全可以说他是你的仆人的,就和之前去市场那回一样,你也可以说他是你的朋友,同样很合适的理由。可那一瞬间,另一个大胆又疯狂的词好像自然而然就到了你的嘴边——你甚至已经改口了!你都没说那个词,那太**疯狂了! 就算这样,你也根本不敢看他表情,和小时候第一次宫廷测验完等着结果一样。好在斯多姆反应很快,你的介绍落地一会儿,就听到他很配合地接上了: “嗯,小姐。” 宣称伴侣是一只魅魔这种事,别说是在这种都没几个人见过魅魔的保守村落,就算是在王都里也难以想象。一整个下午,你们在收拾落脚的房子时一直有人跑过来看,简直和看什么稀奇动物一样。 斯多姆本来在外边收拾院子,院子门口就一直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盯着他看,时不时不知在嘀咕些什么。门口也总有没见过魔鬼的村民装作经过的样子往里看,你实在忍不了,于是打发他去收拾屋里,你来收拾外面。 那几个孩子见看不到魅魔了,闹哄哄一溜烟跑走了。那些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村民也终于走了,不至于在门口那条路来来回回走个三四趟了。 你从小到大根本没干过几次活,这会儿弯腰铲着地上的雪,刚好一点的手又冷又疼,门口时不时还有不知道没得魅魔看了的村民跑来看。你铲着地上的雪越铲越烦,火气上来简直恨不得把奇尔克逮来让他一把火把地上的雪和枯枝全给扬了。 就在你火气蹭蹭直冒的档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年轻人中气十足的大喊: “魅魔!” 火气一下子有了宣泄的地方,你两手将铲子插在雪堆里往门口看,院门口果然又站了个青年,长得和老亨利有几分神似,厚厚的耳保帽下是螺线一样的焦黄卷发,往院子里四处张望着,很是挑衅的样子。 你正要说话,又想到怎么说也是住在别人家里,忍着挂起个还算得体的笑容,谁知他张望着和你的眼神撞在一处,突然就呆在了那边,然后试探性喊了一声: “您是……蕾娜小姐?” “——这位先生,”你硬勾着嘴角,毫无笑意地问他:“请问您在我的门口大喊大叫,是有什么事吗?” “哦不、不不不不,”青年慌忙摇头,耳保帽的帽耳被他甩得像大耳朵狗飞起的两片耳朵:“我,我就是路过!正好就、就过来看看!” 你还要说什么,那青年的脸却蹭蹭涨红起来,一溜儿飞快地跑掉了。 算了,就当遇上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吧,你无奈地想。 大概半小时后,你终于把院子清理出个能看的样子,就听门口很沉闷的“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丢在地面上。你往那一看,居然是一只死掉的幼鹿,鹿的脖子上有类似箭伤的豁口,脖子上还捆着狩猎后用来拖回的麻绳,你走到门口,就看到小路尽头有一个飞速逃窜的人影,被风吹起的耳帽还是在上下翻飞,从远处看比先前更像大耳狗甩动的耳朵了。 你摸不准这是什么奇怪的习俗,也许是你慷慨给了借住人家一把金币的效果,所以热情附赠一只猎来的鹿? 你想来想去觉得也就这可能,但厨房还没打扫,你也不可能会做这种复杂的东西……斯多姆可能会吧,不过以你对他的了解,就算他真会做饭,大概也只是为了果腹,更何况他现在都不需要吃饭了。 还是等下次见面时,让这人自己把鹿拖回去吧。 快到傍晚的时候,斯多姆基本已经把整个屋子收拾好了。他出来找你让你先休息,又拿着先前剩的干粮和老亨利送来的rou面问你要吃什么。 “抱歉陛下,我烧东西不会很好吃。”他果然很诚实地告诉你。 斯多姆这会儿比扫了一下午雪的你还灰头土脸,鼻尖上还蹭着打扫时掉下来的灰,一手提着干粮一手拿着冻rou站在灶台前,很像那种诚恳但非常不专业的厨师学徒。你看着已经烧好的壁炉和他身后清理好做好生火准备的炉灶,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盈涌上来。往常你的每一顿饭永远有皇家厨师精心料理,用餐时随时准备服侍你的侍女会侍立两侧,但这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并不只是在期待一顿饭。 一定要形容的话…… 很暖和,很满足,好像你从能把人冻死冰天雪地里走来,知道尽头的小屋里会有人为你点起取暖的篝火。他笨拙、不熟练、甚至只是为了以防你懒得动手被饿死,但丰沛满足的力量感一瞬充盈了你的全身,你完全不觉得冷、不觉得累,甚至一丁儿也感受不到饿了。 你踌躇着看了看斯多姆左手的干粮,右手的冻rou,最后挪过去小声说: “……要不……你先吃饱……再做饭?” 这一路上你们都是在路边的旅店睡觉的,你手受伤后到现在还没好全,斯多姆每天驾车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加上为了赶路,你们每天很早就得出发……你们都……都好久没有—— 魅魔沉默了一下,说:“陛下,我还没洗过澡。” “没关系,我也还没洗,”你从他左手里拿下干粮放在灶台上:“吃过饭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洗。” “可您还没吃饭。” “我现在不觉得饿。”你说着又把他右手的冻rou也取了下来:“我们去房间里吧?我看见床铺好了。” 他两只空下来的手撑在台边,那表情像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见他不吭声了,拉着他急急就往房间走,咚咚咚震天响的敲门声却在这时该死地响了—— “蕾娜小姐?蕾娜小姐在家吗——” 谁会在这时候开门啊!!! 你都进了房间了,人都已经摁床上了,现在让你开门也太过分了吧? 你打定主意不说话装作在睡觉,反正卧室窗帘也拉上了,外边的人也看不到里边。谁知门锲而不舍敲了快半分钟,门外那人见没有效果,改成敲窗了—— “蕾娜小姐,”那中年女声很热情地大声喊着:“下午累坏了吧?晚上是我们这的‘恩典会’,快来一起吃烤rou热热身子!” 你黑着脸从窗户那探出个脑袋,很勉强地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谢谢您的好意,霍尼太太。我们有些累,想要睡一会儿……要不就不了吧?” “嘿,这可不行!伙计们就等你们了!”霍尼太太很热情地替你把窗户拉大,冲里边大喊:“小伙子,别睡懒觉了!该起床吃饭了!” 你简直无话可说。 连想着先口头答应下来迟点再去也不行。这位热心太太怕你们找不到去的路,执意等在门口,要等你们收拾好带你们过去。 等你们把一个比一个灰的脸擦干净,又换好干净的衣服跟着霍尼太太抵达现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说是会场,其实就是露天的好多个篝火堆,一个临时搭起来堆满猎物的台子,还有几块高高挂起的完整兽皮。火上架着的兽rou倒是烤的很香,有羊和禽类,还有几只你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油脂燃烧的滋滋声听得你又开始觉得饿了起来。 老亨利站在堆满猎物的台子上,好像在喊某种口号一样吼着什么,台下的男人们跟着一起吼起来,用的是一种你听不懂的语言。霍尼太太给你们解释道,这是流传了不知多久的传统,每次冬猎结束都要举行这样一次恩典会,感谢达尔姆给予丰盛的馈赠,庇佑部族圆满度过一年。 “进来时您看到的那个图腾就是达尔姆,我们的守护神,我们村落男人成年后要将达尔姆纹在胸口,女人要纹在后背,这样达尔姆就会庇护我们呢。”霍尼太太说。 等感恩达尔姆的仪式结束,烤rou也差不多熟了。你们和村民们围成一圈坐在其中一个篝火堆边上,霍尼太太确实是个好心又热情的女人,可能是担心你们融入不进去,她拉上家人坐在你们边上,一边把熟了的烤rou拿给你们,一边给你们讲一些村里的习俗: “我们这里啊,冬天有冬猎的习惯,每年第一次冬猎也是一年里最大的节日了,”她叨絮着把没熟的羊排翻了个面:“小伙子就会在冬猎的时候比谁的猎物更多更大,把自己的猎物送给喜欢的女孩,是一种很有面子的示爱方式。” “比如小埃布尔,前年成年第一次冬猎就打了一头两百公斤重的公驯鹿拖到了芙兰家,现在这两个孩子已经有宝宝了呢!” 你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鹿rou,一下就想起下午那只来得莫名其妙的鹿,连嘴里油滋滋的烤rou都没滋味了,犹疑着问: “那会有人给有伴侣的人送这个吗?” “那哪会!”霍尼太太大吃一惊,惊讶得连连摇头:“这不撬别人家墙吗?!” 你安心下来,顺手把烤rou递到斯多姆嘴边,示意很好吃让他也快尝一口。斯多姆不用吃人类的饭,好像连着对食物也没什么兴趣,只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块,你很自然地拿回来接着一口吃掉,随即就听到霍尼太太的惊呼: “哎呀!小伙子你这样不行的!就吃这么一点怎么有力气!快快快,快把这些都吃掉!!!” 一大块烤羊排直接被塞进了斯多姆手里,霍尼太太显然不像那些青少年一样对魅魔相关的知识有了解,完全不知道魅魔根本不用进食人类的食物。你忍着笑侧过头看,斯多姆试图挣扎了一下,依旧被担心年轻小伙饿着的好心太太抓着手强行把烤rou塞进了手里。 “……谢谢。”在贝拉琴颂歌里大杀四方的上将接过那块好意满满的羊排,憋屈地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依旧不时有好奇的村民过来打量你们,不过都没什么恶意,还有烤了自己的猎物特意分给你们一些请你们也尝尝的。下午那几个围在院子门口的小孩跑过来,眨巴着眼问能不能摸摸他的角和尾巴,斯多姆还没有回答,你已经笑着拒绝了: “抱歉,不可以,”你笑眯眯顺着他衣摆没遮住的尾巴摸下去,摸到尾端的心型又抓起来缠在指尖,炫耀一样在几个小孩眼前绕了几圈:“你们看,角和尾巴都是很隐私的部位,只有伴侣才可以摸哦。” 小孩们失望地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