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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谱,没有点灯,天窗打开一条缝,水波纹一般的冷漠月光灌满了整个房间。小屋的中央,放置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钢琴前。他似乎有些困倦,一只手支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缓慢地按着琴键。这样的曲风,这样的弹奏手法……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知道了眼前的男人是谁。埃里克。不知是否月光太过明亮的原因,他的两鬓间有些泛白,肩背也没有平时挺直,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身上那种阴郁而森冷的气质。我不由有些恍惚,这真的是梦么?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主人。”竟然是撑船男仆的声音。埃里克淡淡地说道:“进来。”男仆推开门走进来,恭敬地把一张羊皮纸递给他。他们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大着胆子走到埃里克的后面,弯腰看向那张羊皮纸。按理说,梦里的一切事物都应该是模糊不清的,不管是人脸还是书页的文字……这个梦却分外不同,我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个细节,甚至连埃里克鬓边的白发、下巴的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张拍卖会的交易清单。从上面记录的物品名称来看,似乎都是埃里克的个人收藏品,有金银珠宝,瓷器古董,还有一些珍稀木头制作的乐器……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清单的末尾,我看到了夏尼子爵的名字,他拍下了几张歌剧画报,和一个波斯风小猴击钹音乐盒。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像是预感到什么,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终于,我在夏尼子爵的前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梅格·吉里,拍下歌剧舞裙一条。我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这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我自己给自己编造的一个梦境。男仆轻声问道:“这笔钱您打算如何处置?”埃里克没有立即回答,似乎这笔巨款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你觉得呢。”男仆愣了一下:“这……我怎么能替您做决定。”埃里克轻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即便是在如此破旧的一个小屋里,他依旧有着不容置喙的强大气场:“是谁决定都无所谓,反正这笔钱我也带不走。你看着办吧。”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竟让男仆落下了眼泪:“主人……”埃里克没理他,随手拿了一张空白五线谱,取出钢笔写下一行字:“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记得。”“那就按我说的办。”男仆欲言又止,埃里克却是一挥手,直接把他轰了出去。很快,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我看见他接了一盆水,随意地洗了洗头脸,用毛巾擦干,然后,找出一把剃须刀,借着月光刮掉了多余的胡茬。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歪头看他动作。当然,他是不知道的。我有种特殊的感觉,现实中那个把我关进笼中的埃里克,和梦里的这个埃里克,是不一样的。不是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们之间的不同到底在什么地方。刮完胡须,他穿好大衣,戴上围巾与皮手套,走出了小屋。我连忙跟了上去。他似乎没有目的地,只是在信步闲逛。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蒙蒙亮,是一张湖蓝色的画布,把复活的晨曦和垂死的树枝框了进去。他在湖边停留了一小会儿。晨光熹微,飞鸟掠水。他静静地看着飞向天际的鸟儿,眼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旭日东升、万物复苏都和他无关。我终于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在哪里:现实中的埃里克尽管为人冷漠又偏激,内心蕴藏的感情却是汹涌而强烈。梦里的他虽然外形和现实的一样,却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仿佛一个提前得知了死期的将亡之人,从此,世间的美与丑、生与死,都再不能牵动他的分毫情绪。想到这里,我竟开始想念现实中的他……虽然性格暴戾,一点道理也不讲,但至少他看我时,眼中的爱意是炙热的,是guntang的,是带着旺盛生命力的。不像梦里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一般来说,当做梦的人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梦境时,就会惊醒过来,然而我却一直没有醒来的预兆。我看见他散完了步,回到木屋,随手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坐下来开始写曲子,直到深夜才想起吃饭。有时候,他会兴起雕一些小木雕,无一例外都是克里斯汀。每到这时,我就会生一阵闷气,之所以是一阵,是因为就算生久了,他也看不到,干脆不生了。梦里的时间跨度很大,又是一天清晨,我走进木屋,忽然间顿住了脚步。他不见了。桌椅被掀翻在地,只剩一架三角钢琴还保持着原样。心脏“咚咚”重跳了两下,我看见地上摊着几张还未写完的乐谱,其中一张音符被钢笔浸开了大片的墨渍,似乎是作曲的人突然体力不支,无法控制手中的笔,笔尖在纸上长时间停留所致。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我之前见过的男仆,另一个戴着深棕皮帽,穿着波斯长袍,看相貌特征应该就是波斯人。波斯人看了看屋内的摆设,似乎有些错愕这里竟然如此简陋。他问道:“埃里克有没有交代什么?”男仆低声说道:“他只交代了……自己下葬的地点。”长久的沉默后,波斯人低下头,叹息了一声:“希望上帝保佑他下辈子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他长得并不英俊,也没有令人惊叹的才华,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到死都只能躲藏和隐居。我简直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内心复杂的感受……我竟然梦到了埃里克死去时的情景。只是不知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我一时半刻都难以从中缓神过来。梦境的最后,我看见了一张报纸。报纸的角落,刊登了一则小小的讣告:慈善家埃里克去世了。(注)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醒来的瞬间,我先是感到剧烈的头痛,似乎是睡着时不小心撞到了哪里……然后,是彻骨的寒冷。我居然在管风琴的踏板上蜷缩着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顾不了浑身酸痛,我艰难地站起身,只想快点找到埃里克,确认刚刚确实只是一个梦境而已。谁知我一转身,就撞上了他的视线。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梦里的那些场景。他一个人作曲、弹琴、吃饭,从夜晚散步到天亮,以及面对无边湖泊时那种无欲到无情的眼神。不管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多么怪异,多么瘆人,我都不希望他像梦里那样……孤单地死去。更不希望他的眼中再度出现那种毫无生机的神情。也许这个梦,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原谅他的理由;也许,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