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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石桥村

    

75 石桥村



    75

    西南地区,石桥村。

    暖春三月,暮色时分。

    从蜿蜒陡峭的山路往上,跋涉过狭窄的小径,终于到达相对平坦的地界。

    村庄的房屋错落在平地上,群山环绕。房前院后种植着南瓜藤、丝瓜等绿色蔬菜,小葱在株与株之间的间隙里生长,绿意和生机盎然。

    来采访的新闻团队气喘吁吁,站在村口,短暂休息片刻,被村里人接进去。

    “哎哟哎哟,老师们辛苦了,我们这块儿地不好走。”来接人的男人皮肤黝黑,穿着白色衬衫,cao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有些局促地将人带进去。

    衬衫上还带着折叠后的褶皱,似乎是压箱底的隆重衣服,一年也就穿得上那么一次。

    “没事,不辛苦。”这次采访的团队也年轻,大多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挥挥手表示没关系,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

    正是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袅袅白烟,砖瓦房门大敞着,露出里面的水泥地和土锅土灶。后院养的鸡鸭在四处走动。

    男人将人带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招呼妻子端上几碗水,“你们先休息一下吧,陈老师那边就快下课了。”

    “好的,谢谢。”

    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坐下,有的检查设备,有的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有的开始和男人闲聊,沟通交流有些费劲,还带着比比划划。

    “村长,你们这儿近几年经济怎么样啊?”

    男人听了好几遍才听懂,摇摇头,“不行。”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咯,没人留在这儿,只有我们这些老头老婆子,还有一群娃,什么经济不经济的,能好好过日子就不错咯。”

    背着相机包的女孩儿又问,“那你们这儿的学校呢?”

    男人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也不行。

    “你们也看到这个环境啦,地方不好,又穷又远,去一趟镇上都要花一整天,谁愿意来?”

    “要不是有陈老师,这些孩子都学不到东西的。多亏了有陈老师噢,愿意留下来。”

    女孩应声,又问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做了简单的背景调查,往笔记本上记录对话。

    约莫半小时后,喧闹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陈老师,我们明天学什么啊?能不能多上两节语文课啊,我可喜欢听你讲诗了。”

    “不行!讲诗好是好,但是坐久了也不舒服,能多上两节体育课吗?”

    “你干嘛打断我讲话?你就是想出去玩,你讨厌死了。”

    “我哪里打断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说话慢……”

    讲话声一句接一句,嘈杂无比,由远及近。

    村长笑了两声,指了指家门口的灰土路,“回来了。”

    女孩儿探头去看。

    远远的,能看见一群小孩边走边说话,高矮不一,步伐轻快,声音洪亮,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和响亮。

    他们的中央是一个女生,身影纤细,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单肩挎着一个帆布包,长发披散,面庞素净,被簇拥围着,时不时被左边喊,被右边唤,好不忙碌。

    等到走近了,村长驱散孩子们,“快回家去吃饭了,待会儿天黑了。”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一挥手跟女孩儿说再见。

    “陈老师再见!”

    “陈老师拜拜。”

    “拜拜。”陈绵绵笑着挥手,“明天见。”

    村长给她搬了个椅子,介绍道,“陈老师,这是外面来做采访的团队,镇上联系我说到我们村来,想要采访你。”

    之前跟村长打听事情的女孩儿站起来,递上证件,做了自我介绍。

    “陈老师你好,我们目前正在进行乡村振兴主题的纪录片拍摄,偶然听闻了您的事迹,听说您是国内top3大学的学生,休学来进行支教活动的,就想采访一下您。”

    陈绵绵一边听,一边接过她递来的证件和资料,垂头翻了翻。

    “嗯……可以呀。”她说,把资料递回,“但我不太喜欢做人物主题的。”

    面对女孩略显疑惑的神情,陈绵绵解释道,“我不太喜欢被刻画成那种什么值得表彰和宣扬的角色,类似青年人的榜样这类title。我希望我只是一个辅助的角色,重心落点还是在村庄和孩子身上吧。”

    女孩儿转身和同伴快速地商量了一下,回身对她说,“好,我们尊重您的意见,会对采访内容和呈现形式做一些改动,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没关系。”陈绵绵说,“开始吧。”

    天色已晚,许多景采不到,团队决定在村庄上留宿几天,陈绵绵简单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就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婉拒了村长让她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回家去了。

    她打着手电筒,穿过田埂,向远处唯一一栋亮着灯的、三层楼的白墙建筑走去。

    其实也不算家。

    石桥村小,经济条件确实不好,没有空余的房子可以供她住,只能在村支部办公处收拾出一个空房间给她。

    四四方方,算不上大,最基本的家具还是微光团队和附近居民凑起来的,睡这家淘汰下来的旧床,用着那家闲置的旧衣柜,还有一些带着微光logo的日常用品。

    条件着实称得上是艰苦,估计张彤来了都免不了半个小时的大惊小怪。

    好在她是苦惯了的人,并不觉得由奢入俭有多难。

    况且那些“奢”本身也不是属于她的。

    陈绵绵进了门,关掉手电筒,放在桌上,打开灯,随便煮了点面条吃。下了一大把青菜,还是之前学生家长送来的。

    吃完饭,洗漱完毕后,她坐在桌前准备教案,写明天的教学计划。

    灯影昏暗,木桌斑驳。

    天黑后降温很快,夜里依旧风凉,水泥地和砖瓦墙尤其。陈绵绵加了件外套,再坐回书桌前时,倏然就发起呆来。

    已经到这里一段时间了,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或者说,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她身体上的另一种肌rou记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课,备课,吃饭,睡觉,无比规律。

    但也的确能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些快乐。

    非常简单的,单纯的,朴素的快乐。

    看着清晨的阳光洒满葱郁的群山,日落宏伟,隐入峡谷;看着阿婆阿公完成早间的劳作,在充满阳光的午后打盹儿;看着孩子们在cao场和田野里奔跑,欢声笑语,活泼灵动。

    是一种平静中能感知到细微幸福的生活。

    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

    从前奶奶总说她敏感,一件小小的事在脑子里过成千上万遍,自我推演千百种情形,却还不肯说出口一句。

    “忧思多了,这样最伤身体。”老太太一边给她煮鸡蛋,一边轻声叨叨。

    灶台下的明火,刚拾回来的干柴,还有围着围裙忙碌蹒跚的身影,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

    “现在就好啦,奶奶。”陈绵绵看着桌上的照片,呼出一口气,笑了一下,“每天都很充实,很幸福,没有什么能困扰我的东西了。”

    开关咔哒一响,门锁灯灭,窗户里的亮光缓慢消失。

    房屋,村庄,人,和群山夜空一起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