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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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纪有仪端着咖啡站起来,朝眼前的琉璃球走去,鞋跟发出“嗒嗒”轻响,“这个就是你花三年时间,研究出来的空间跃迁装置吗?” 经过纪清河身边时,纪有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手将咖啡扣到了纪清河头上。褐色流液顺着他的白发“哗啦”流淌,白衬衫也瞬间脏污不堪,整个人十分狼狈。 醇香的苦味弥漫在两人的周围。 纪清河稍稍一愣,又突然笑出声来,打破了俩人眼下的僵持。 他抬手抹去鼻尖的咖啡说:“令人愉快的坏伎俩。我很高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活泼,所以要不要再泼一杯呢?虽然这样做有点浪费食物,但是,只要瑞莉安娜开心就好,把巴西区的咖啡产业垄断也可以。” “你的嘴巴还是跟从前一样讨厌,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像普缇纳天上飘的那些绵云。”纪有仪冷冷地回他,审视着面前的琉璃球—— 直觉告诉她,这可不是当下人类科技所能研究出来的东西。 她思索片刻,说:“我是你的meimei,瑞莉安娜·格汀佩兹耶,从离开星舰那一刻起,所有罪证都指向你,但我作出的答案永远都是‘否定’以及‘不相信’。我对你的信任远超任何人的想象,以及……” “我不知道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纪清河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蹙起眉头,“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对话要如此拐弯抹角?” 纪有仪身体僵住顿刻,言语蕴含着怒意,“是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隔阂这样深了? “从最初开始,从我的诞生开始,我无数次追问你父母在哪,却从未得到一个应有的答案。而现在我又发现,这三年来,哥哥原来一直在普缇纳暴乱的背后游刃有余地cao控着一切,我这三年来的担忧简直可笑无比! “希斯尔·格汀佩兹耶,我们之间的隔阂,到底是谁造成的?是谁心中装有‘我们兄妹是怪物’的秘密,并对人类进行疯狂的报复,还企图让meimei一无所知?” 纪清河一愣,没有料想到纪有仪会如此直白地揭露一些事实。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泪盈于睫,却倔强地抬起头将泪水憋回去的纪有仪。 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这种打着“为她好”的隐瞒行为,是真的让meimei生气了。 但他仍旧顽固地认为,瑞莉安娜现在还没有做好接受真相的准备,她还需要一点缓冲时间,最起码也得等他将空间跃迁装置真正地完成后。 “对不起,瑞莉安娜……”纪清河走过去,轻声安抚她说,“你现在情绪还不够稳定,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好吗?而且,我们不是怪物,相反,我们凌驾于人类之上。” “如果我们不是怪物,那Eve又为什么是怪物?”纪有仪紧紧攥拳问他,“你知道Eve那天夜里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吗?银河联邦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放过你我。” 纪清河犹豫了一会,“Eve,是实验失败品……” 见他不再说下去,纪有仪冷笑,“你还在隐瞒什么?” 原是朝思暮想的哥哥就站在她面前,而此刻,纪有仪却希望他赶紧从她眼前消失。纪有仪微微垂眼,满怀失望地从他身边径直离去,抬手想推开实验室的门,却被人捷足先登一步—— 一位神色漠然、衣着燕尾服的少年站在门口。他的身量还不到纪有仪的肩膀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位忧郁的钢琴学童。 俩人对视数息。 少年收回目光,将装满甜品奶茶的小推车拉到身边,彬彬有礼道:“打扰了,请问这位女士您需要下午茶吗?” 得到纪有仪否定的回答,少年便伸长脖子询问她身后的纪清河。 听着少年那股充满稚气,又有些似刚包好的雪媚娘一般软绵的声音,纪有仪不禁问道:“抱歉,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年龄吗?” “12岁,还有25岁。”少年见他们都不需要糕点,又问,“请问您是否要换洗衣物?” 纪有仪闻言将少年的年龄问题抛之脑后,回头望向纪清河身上那片已干涸的褐迹,听他不以为意地回道:“谢谢,不用了,顺便能替我送她回房间吗?我还需要处理一些数据。” 少年颔首说:“那这位女士,请您随我来。” 纪有仪眸色炯炯,盯着纪清河欲言又止。 纪清河对她的凝视淡然置之,抬手轻轻甩去发尖悬挂的咖啡滴,拾起桌上的眼镜戴上,所有恶念尽数封存于眼底,又成为了纪有仪最熟悉的那位温和隽永的哥哥。 纪有仪仿佛看到了败絮其间的金玉,到嘴边的关切突然哽在喉头。 她转身跟少年离开,沉默了一会,谦和地说:“我叫纪有仪,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卡纳。” 卡纳? “那天夜里的司机是你?”纪有仪有些吃惊。 自普缇纳暴乱后,And玩具公司就换了老板,正是眼前这位少年。她想不明白纪清河是如何在失去兰斯佩德芯片后,仍然能侵入银河联邦星网系统修改信息,让一个未成年人成为公司的正规法人的。 她放慢步伐跟在卡纳身后,凝睇那头松松软软的褐色天然卷,心说:未成年人不得开车,并且引诱儿童统领公司属于犯罪。 但转念一想,哥哥现在好像违反了整部银河联邦宪法,引诱儿童统领公司属实无足轻重,反正到了银河联邦法庭上,多条罪还是少条罪,他都得判处死刑。 “刚刚不是说了吗?可能是12岁,可能是25岁。现在的我是25岁,拥有驾车的权利,必要的话我也可以驾驶舰机。”卡纳看穿了她的想法,侧头瞥了她一眼,“而且,如果你愿意将脚下那双七厘米的高跟鞋脱下来,也许我会比你想象中的要高些。” 纪有仪“哦”了声,远远地眺望安放在转角处的一块监控屏幕,屏幕中的每个员工都在井然有序地工作,纪有仪在其中似乎窥见了鲁巴的身影…… 为什么前几天她进入普缇纳大楼找鲁巴时,哥哥没有出来呢? 纪有仪回头掠视那扇紧闭的大门。 估计是实验忘我,无暇顾及了吧,而卡纳也无意打扰浸在实验室中的他。 纪有仪心不在焉地问卡纳:“那,你的12岁是指?” “另一个我。” 纪有仪豁然—— 这位少年属于精神病患者。 尽管纪有仪知道他现在心理年纪处于25岁时期,并且拥有极强的管理与掌控力,能将一个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少年毕竟是位精神病患者,她还没法放下心,将这位少年当做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看待。 为此,她转移话题说:“你知道,我哥哥做的事吗?” “你是说普缇纳暴乱,还是说制作空间跃迁装置,又或是……”卡纳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两天后,我们将摧毁哈格兰星上的银河联邦军事基地?” “什么?!”纪有仪刚缓过来的心神又瞬间跌落谷底,“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哥哥刚才并没有跟我商量!而且身为人类的你,为什么要和哥哥狼狈为jian?我们可不是人类,更不是你的同类!” 少年定住脚步,优雅地为她拉开房门,抬起头用那忧郁的双眼扫向纪有仪时,像极了一只渴望得到鲜血的吸血鬼。 他“呵呵”笑着说:“在三年前,我选择与他做交易时就决定了。我可以替他在羽毛未丰之际,守住那个高级AI的秘密,甚至可以当个无偿工作者打理这家公司,但他必须给予我想要的—— “给予我战资与军队,还有濒死之际,能绝地反击的东西。” 纪有仪隐约预感到了什么,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也许,纪清河会将经过普缇纳暴乱实验后的改良太阳病毒交给他。 “我不在乎人类,也不在乎你们兄妹以后会如何,”卡纳静如死潭的双眸突然翻卷起狂热的巨浪,而他沉溺在这场骇浪中忘乎所以,言语疯狂,“我只在乎此刻,呆在这里暗中集结谋逆者,能让我更快地摧毁银河联邦,摧毁她心中的信仰!” “但银河联邦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三年前的维亚……” “不要把我和那帮地痞流氓相提并论,他们不过是一帮盲目自信的黑社会罢了!”卡纳喝道,“没有充足的准备与绝对的实力,自我感动地去做无畏的牺牲,觉得自己是勇敢的起义者,实际上不过是马戏团里的头号小丑。 “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拥有数十种病毒样本不是么?我非常乐意纪先生让泽尔琅墓碑之花盛放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卡纳说着说着就变了一副模样,阴鸷的笑容挂在稚嫩的脸上,苍白又可怖,像夜里摆在落满灰尘的古物橱窗中,满腹怨气的瓷器娃娃。 他迈起古怪的步伐,哼起古老的圣诞之歌:“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Let nothing you dismay.”(上帝赐予我们欢乐,先生们。让万事充满希望,无事令你惊慌。) 原本欢快的歌曲被他唱得诡异怪诞,而他的舞步也好像断了线的玩偶,歪歪扭扭,步伐凌乱。 唱完最后一句,他咯咯大笑,屈膝跪地想亲吻纪有仪的手背,却在仰头时陡然僵住。 纪有仪徐徐低下头,有些愕然,原本忐忑紧绷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由于身高的原因,卡纳跪下去后身高不足以支撑他行这所谓的绅士礼仪,只能虚握住她的手滞留在鼻端上空。为了维持这位“撒旦”的尊严,纪有仪只得怀揣复杂的心情弯下腰,让他行完吻手礼。 卡纳很快恢复状态,轻轻一吻,愉悦地说:“请您放心,这位撒旦并不吸您的血,您在今夜会拥有一个美妙的梦。Good night!” 纪有仪无言,看着他疯疯癫癫地离去更加坐实了自己的想法——精神病患者。她一边回味卡纳刚才的话,走进来打量房间,一边调出网络拟屏搜寻哈格兰银河联邦军事基地的信息—— 哈格兰星,金属含量高达86%,属岩质星球。 自人类太空采矿产业发展成熟后,银河联邦就利用哈格兰星上丰富的矿铁等重金属,建立了银河联邦军事基地,并且顺带引进了一系列重工业企业入驻于此,而And玩具公司总部也在其中。 纪有仪不禁皱起眉头。 玩具制造业怎么会归属于重工业类?难不成这家玩具公司生产的玩具需要大量的金属? 大量的金属…… 纪有仪豁然顿悟。 既然需要发动战争,可不得制造重武器充填器械库么。 她想了想,调出员工列表查看卡纳的信息,上面显示的资料非常简陋——卡纳·加菲尔德,12岁,142cm,丹麦区。 资料太少了,根本无法让纪有仪推断出卡纳的行事动机,她只好冒险接入公用网络,企图能搜出些蛛丝马迹来,却没想到一搜索“卡纳·加菲尔德”后,便有大量的新闻映入眼帘。 无一例外,皆是关于“新闻业的领头羊——弗维多·加菲尔德的小外孙迄今为止已失踪三年”的消息。 继续看下去,贴出来的头像与卡纳的模样相差无几。 “艾恩·加菲尔德。”纪有仪轻轻呢喃着,“三年前才9岁,就离家出走了么?”她想起了兰斯佩德之前给她的“育儿手册”,“孩子的叛逆期也会提前吗……” 她想不明白这个充满奥妙的问题,也不打算继续想下去,采用了最为干净利落的办法—— 谁家的,谁负责。 纪有仪给该新闻所留下的号码发送了一条消息,希望对方能尽快来到普缇纳And玩具公司分部将卡纳带走。至于卡纳暗地里做的事,她犹豫许久,选择隐瞒。 随后,她松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自逃到这里后,纪有仪就不曾休息过,满腹疑团堵在心胸,让她喘不过气来,更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理、面对纪清河的所作所为。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迷路的雁鸟,徘徊于天际,不知来路,不知前路,彷徨无措。 好在,沐浴对纪有仪来说是件能缓解疲劳的好事。她思绪神游,撑着脑袋浸在水中。水雾弥漫上来,有小小的水珠悬在长睫尖处。 她忽然眨眼,将珠水抖落,低语道:“Eve……” 如果将Eve交出去,银河联邦会怎样处理Eve?是治疗,还是利用? 纪有仪擦拭干净身体离开浴室,躺着床上,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该不该赌一把。 若是赌赢了,Eve可以恢复正常,而她也可以顺便将纪清河送上银河联邦法庭,一切不过蜻蜓点水一场;若是赌输了,她就得成为这场战争里的帮凶,站在纪清河身边,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银河之战。 但输赢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若是银河联邦以“治疗”为引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时她就得思考如何带Eve和纪清河逃离出去,寻找无人知晓的避难所。 也许,不光如此,她甚至还要考虑到“那艘星舰是否能抗住整个银河军队攻击”的问题。 事情牵扯到的,不光是他们自己,还有银河联邦,以及银河中的三百亿民众。 双方的战争已陷入到“一触即发”之势,纪有仪难以平衡各方之间的关系,她的思绪已经开始混沌起来,眼皮缓缓落下,将一切这些劳心事都掩盖。 估计是心口压着石头,纪有仪睡得并不安稳,没到早上六点她就醒了。天花板上,有智能系统识别出主人已醒,显示出现在的时间—— 凌晨四点。 昏暗的室内也被系统调得亮堂了些,纪有仪睡眼惺忪间瞥见一抹亮色。 她睁眼看去,只见纪清河坐着,睡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身上的衣物换洗过,原本穿着全封扣的白衬衫,换成了舒适的家居服将精致的锁骨露出来。 然而,纪有仪所瞥见的亮色就是源于他的锁骨窝处。 那里好像带着一串星芒项链,耀若钻石。 纪有仪不禁拧眉,下床过去打量,才发现那并不是项链,而是一颗六芒星钻石活生生镶进了他的锁骨窝中。 缝合之人的人体镶嵌技术实在过于高超,让这颗六芒星钻石边缘与他的皮rou完美贴合。要不是纪有仪知道他哥哥锁骨窝处原来并没有这颗六芒星,只怕觉得他是天生就有的。 这东西会像耳坠那般,属于给人锦上添花,而不是增加负累吗? 纪有仪这般想着,朝六芒星伸出手。 要是把纪清河弄疼醒过来了,就顺便问问这颗六芒星是怎么回事;要是没有—— 双眼蓦地一黑,“系统?你是将关灯了吗?” AI没有应答,与此同时,纪有仪也发现纪清河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她正置身在空无一人的无边黑暗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浑身又骤然失重坠落。 纪有仪惊呼了声,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又强行将恐惧压下去,只希望落地速度不要太大,不然根据自由落体公式,与力的相互作用原理,她会变成一滩rou泥。 不知过了多久,纪有仪终于完好无损地停落在地,眼前也逐渐明亮,耳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们的声音洪亮又嘈杂—— “殿下,雪宫已经沦陷了,泽尔琅之辉明日也许不会再升起来了!” 有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母亲、父亲呢?” “女皇和陛下正在集结大军,前往第二银河系,想和人类共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