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我不在的时候，士记得要关好门窗，千万别让冒冒失失的小偷进来了哦。” 听见海东说话时不禁上扬的俏皮尾音，士不用看都知道，他这会儿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吧？不过呢，尽管对海东的所思所想早就了如指掌，可坏心眼的士却不会随随便便就遂他的意。于是，士继续抱起今天刚送到的报纸，慢条斯理地对着头版新闻逐行读下去，其间头也不抬，不无嘲讽地对海东说道： “要我说，最该防范的小偷就是你吧？” 海东就站在他背后，听到这番话，委屈不已地小声说道。 “可士不是说过，我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无论什么时候，我想来就来……” “所以呢？也是想走就走吗？” 遭到士的无情反驳，海东不禁叹了口气。他故意撇下嘴角，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如果现在士愿意挽留我，我还会再考虑一下的……” 结果士再次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没什么好考虑的，你本来就不该住在我家。” “怎么回事啊，士好无情。真的要我离开了吗？真讨厌，我会想念士的。” 二人目光相对之时，海东突然眨了眨眼睛，展示自己全然无辜的神色。 “没关系，反正也见不到了。”士马上移开目光，不再看向海东。他指了指大门，用平淡的语气发出最后通牒：“如果真要走，我也不会拦你。海东，你知道自己给我惹了很多麻烦吗？住在别人家里，至少要满足房东的基本要求吧？比方说，少给我找麻烦。” “那就是不会挽留的意思咯？”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以上是他们昨天分别前最后的对话。 无论何时何地，海东都是个大麻烦，士如是想道。士曾经努力把海东当作一个可以陪伴的人，最起码也是个不会阻碍他的人。但是那家伙似乎总爱得寸进尺，一再给士使绊子，还把妨碍士当成自己的人生信条。居然把阻挠别人放在第一位，海东这家伙绝对是疯了吧？士不时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开，那么就随他去好了，这样讨人厌的家伙能够主动离开自己，自然最好不过。 过去，士屡次起过这样的念头。可士从来没有想过，说不定海东对他来说其实比想象中重要得多。今天不过是海东不在家的第一天，士的生活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小麻烦。 “海东……” 他之所以下意识叫出这个名字时，并非出于想念，而是因为口渴难耐。 士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像往常一样，试图叫海东帮他端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通常来说，海东肯定先装作没有听见，等士不耐烦地拔高声音，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他才会慢悠悠走到士跟前，用围裙擦了擦指缝间的水渍，随后眯起眼睛说诸如“阿士真笨啊，难道连茶杯都懒得拿吗”、“真烦人，要不是有我在，阿士就要渴死了”这类夸张的话。随后，海东就会在士狐疑诧异的目光下从身后变出一杯温度正好、浓淡也正好的茶水，端端正正摆在士跟前的茶几上。然而，今天士叫了半天也无人应答。于是他不耐烦地啧啧起来。等士彻头彻尾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望着大大敞开着门的空荡荡的厨房，才意识到海东那家伙昨夜就已经离开了。 石英钟咔哒咔哒，指针转眼间来到了十点钟方向。虽说已经不是早上了，但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士没有早起，自然也没有吃早饭，此刻正睡意朦胧地伸了个懒腰，披着单衣在沙发上继续假寐。钟表似乎出了故障，明明已经过了整点，但十点钟的钟声却一直反复不停地敲打着，咔哒咔哒，吵得士心烦意乱。于是，士无可奈可地腾地从沙发上起身，到客厅搬来一把板凳踩上去，将钟表下方的匣子打开，拨动齿轮，把指针调整到原本的位置。对照手表确认过正确时间之后，他把凳子放回原位，跑进盥洗室冲了把脸，用水龙头里哗啦啦流出来的冰凉的自来水，好好给自己清醒了一下。 洗过脸，士对着盥洗室的半身镜打量自己英俊的脸庞，晶莹的水珠沿着士高挺的鼻尖滑到下颌上。士摸了一把自己干裂的唇角，想到已经一夜没有喝上水，只能去厨房里找到半杯凉了整夜的凉白开囫囵喝下。放下水杯，士站在厨房的风口，忽然觉得有些冷。士又起身去点燃壁炉。 他百无聊赖地用火钳拨弄壁炉里的碳，不知出于心情烦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壁炉里的火始终燃不起来，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平时是怎么点燃壁炉的？空荡荡的大房子到了秋冬季节就变得十分阴冷，好在海东总比士更加怕冷，所以一起在家的时候，壁炉里的火永远是旺盛地燃烧着的，士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些。反正，这种事情海东会去做。可惜现在海东并不在家，这些事自然也无人过问。 午间十一点。 士抬头看了看石英钟，距离他倒在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看来，他的睡眠太浅了。士发觉自己今天的困意有点太足了，简直不像他。是因为无聊吗？该做什么呢，带着相机去公园拍照片，还是待在家里看电视？士收拾了自己繁杂的心绪，用胳膊挡住视线，阻隔了透过窗纱照射进屋内的阳光。士想了一会儿，决定下午去公园摄影。 下午三点。 士带上拍立得来到公园。阳光正好，天空万里无云。在花坛边，士停了下来。他举起相机，朝着花坛里一株伸出头来的三色堇按下快门。花瓣上恰好停着一只蝴蝶。士记录下了蝴蝶飞走前扑簌翅膀的瞬间。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背后叫他。士转过身，见到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朝正对着花拍个不停的士伸出手。 “哥哥，可以帮我拍一张照片吗？” 士没有搭理她，而是转过身，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摆弄镜头。他想，孩子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羡慕那份纯真无邪，无非是某些幼稚的大人单纯又愚蠢的想法，反正士是不会喜欢孩子的。士从一开始就默然拒绝了她无理的要求，毕竟他们在初次见面之前并不认识。可是，那个女孩不断叫着“哥哥、哥哥”、“可以跟我说话吗”这种话，士这才忍不住再看她一眼。透过那双水汪汪的浅色大眼睛，她似乎在向士传达什么感情。士看着那双眼睛，突然间愣住了。 他想到了谁呢？印象中，是不是有个人和眼前这个女孩如此相似。士不敢接着往下想。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几米之外的开阔地带，让女孩站到阳光下迎着光线照过来的地方，那样方便他拍照。女孩听话地点点头，跑过去站在士指定的位置，然后摆好了拍照的姿势，露出灿烂的笑容。 咔嚓。 “好了。” 士按下快门之后，宣布道。 “可以让我看看照片吗？” 女孩兴奋地举起手，一路小跑着朝士这边过来。士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唇角。 “嗯，嗯。这是你的照片，当然可以。” 女孩还想摆弄他的相机。士出言阻止了她。 “这个可以看，但不可以碰。” 士的语气颇为严肃，但女孩似乎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仍然凑上来，踮起脚看士清理相机里的照片。 “这里有好多照片呀！哥哥，你真厉害！” 士缓缓将差点伸出去阻挡女孩的右手背在身后，这样方便女孩凑得更近一点。禁不住女孩不断的大呼小叹，士终于牵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可是，这些照片里面好像没有一张是清楚的。”士感慨道。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连相机也没有啊。mama说过，如果我通过学校的考核，就帮我买一台相机。” “是什么样的考核？” “ピアノ！” 士听见这个词语，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教你。”他自信地说道，“这可是我擅长的。” “真的吗？”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会的东西。”士说，“但这里又没有ピアノ，我该怎么教你呢？” 女孩又说：“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士正疑惑不已，女孩忽然对他展颜一笑，紧接着，她就拉住士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他们穿过公园、树林，来到一间破旧建筑前。门虚掩着，女孩推开门钻进去，然后又跳出来，示意士跟上。士打量一番门框，略微矮下身，也跟了进去。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架钢琴。至少，就凭女孩的本事，她不可能把这么沉重的东西搬到公园附近树林废弃的木屋里。 士打开琴盖，在开始演奏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落下指尖。士闭上眼睛享受，感觉指尖像有了自己的灵魂，跃动着在黑白琴键之间来回飞舞，天地间空无一物，只剩下他还有眼前这架琴。 见识到士的本事，女孩惊讶极了。 “哥哥，你真厉害！但是我听说，弹琴很厉害的人，练琴的时候一定比普通人更痛苦吧。” “是啊。但是，如果很长时间里只能一个人待着的话，就会感到非常无聊。所以，相比一个人被丢在无人陪伴的地方，练琴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士则突然伸出五指，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相比过去的自己，很担心手生啦。” 士突然想起什么。他的目光向破旧木窗之外投去，掠过山腰上零零星星的小别墅。他因为这些房子想到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住过的那栋房子。那时候，士会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彻夜弹琴，附近没有别人，只有老管家，还有一个此刻早已不在身边的meimei。管家一向对他言听计从，而meimei则很少和他说话。士因为见不到父母，也不用去上学，总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要么弹琴，要么看书。那时候，士习惯了一个人待着、习惯了寂寞，即使meimei因为恐惧半夜来敲门，他也很少理会。 海东那家伙不是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想跟士学弹琴吗？要是他愿意回来就教他吧。毕竟，士现在的日子太过乏味无趣了。要是哪天能看那个小偷手忙脚乱地按着琴键，因为弹错了几个音被士责备，说不定看不到头的生活会有点盼头。 “为什么说担心手生，因为很久没有弹了吗？” 女孩问道。 “是啊。似乎某天之后就再也没弹过琴了。” “后来啊，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唉，我也记不得了，或许比这个数字更久吧……” “所以啊，后来为什么不弹了呢？” “因为嘛……” 因为那个家伙搬过来了，导致自己好像连一刻空闲也没有了。 士一边说着，想到险些脱口而出又半路咽回去的话，自己也不禁发笑。女孩板起面孔，叉着腰对莫名其妙笑起来的士说。 “喂，你在说谎。” “为什么？” “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会？还有，你今年肯定没有三十岁吧，怎么看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所以你要么夸大，要么说谎了。” “啊，啊。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士吞吞吐吐地为自己辩解道。女孩不明所以，摸了摸麻花辫，绕在手指上玩。她对士说。 “那好吧，我相信你。喂，快把你的手给我。” “为什么？” “拜托把手递给我吧。” 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乖乖把手递了过去。女孩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 “是什么啊。”士问她。 “好了好了，你马上就知道啦。” 女孩让士闭上眼睛。士合着眼睛，感到手背痒痒的。女孩捏了捏他的手，让他睁眼。士垂目看了一眼，发现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盖下了一个印章。 “如果没有骗人的话，这个印章就是给你的奖励。哥哥，你没有骗我吧？” 士翻过手背，看到一只红色的小熊，边上写着“最诚实的孩子”。士想，真幼稚，给他的报酬居然是这种无聊的东西吗？士无话可说，而女孩还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什么优点。但是只有一样，就是我从来不说谎。老师也夸奖我，把这个送给我。就像这样——‘千代子，你做得非常好’。” 士安静地听她说。 “哥哥，虽然我向你请教了弹琴的事，但是说到诚实，你也要向我学习才对啊！然后，为了证明你再也不会撒谎，你应该跟我拉钩。” 士诧异道。 “还要拉钩吗？” “是啊是啊。” 士犹豫着伸出小拇指，随后女孩轻笑着勾住他的指头，上下挥动几下。 “这样……就可以了？”士迟疑道。 “嗯嗯，这样就够了。” 士坐在琴凳上，望着女孩的小指抽离出去，她的笑声还弥漫在空气中。士记住了这个瞬间。 约定过后，二人走出木屋。出门的时候，士情不自禁地牵起了女孩的手，把她保护在身边。即使对meimei也没有这样过，不是吗？士苦笑不已。 女孩突然说。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也就是说，还会再见面？” “是啊是啊。我就住在这附近，过几天大概还能再见吧？” 士摇了摇头，想道：不，或许几天之后，这个世界就不再是当下的样子了。至于女孩，到时说不定就认不出他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千代子！” 伴随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笃笃声，一个女人迎面走了过来。 “千代子，找了你好久。”女人皱起眉头，警觉地注视着士，目光流连在女孩身上，“你在拍照吗？” 女孩胆怯地丢开士的手，走到女人身后去。 “那个大哥哥……他拍了很多。” “抱歉，可以把我女儿的照片删掉吗？”女人竖起眉头，“还是说，你在偷拍我？” “对不起，我刚才在拍花。”士指着自己的相机，说道，“不只是这些，还有太阳、天空——哦，还有蝴蝶。” 士主动把相机递过去展示给她看。 “今天拍了……一千零一张。” 看到士拍下的照片，女人疑惑道。 “这些照片完全是模糊的吧？” 士苦笑道。 “太抱歉了，这就是我的爱好。” 女人惊愕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拉起女孩转身离开了。 “离他远一点。拍了很多模糊的照片……真是个怪人！” 士望着她们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口气。而走出很远的距离之后，女孩突然间挣脱女人的手，一口气跑到士的身边。士蹲了下来，女孩趴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又急匆匆地跑回在远处等待她的女人那里，彻底消失在了士的视线中。 为什么要拍一千零一张呢？按照士一贯的追求完美的性格，拍到一百张，五百张、八百张……一千张到也不错，这正好是个能够显示他的实力的数字。可以掌控时空的他，拥有一台可以无限拍摄的相机不足为奇，追求完美的数字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那么，一千张之外，多出来的那一张呢？ 士蹙起眉头，不安地围着眼前一棵高大的桦树踱步。想起来了，他一拍脑门，心想：哦，今天好像是继第不知道多少次失忆后和海东重逢的第一千零一天。 他是个很容易忘记的人，经常忘记亲人、朋友，甚至自己的过去。士不是没有想过记日记，再通过日记来回忆过去。不过，日记那种东西也毕竟不够安全，海东随随便便就可以翻开。如果他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保不齐哪一天醒来，海东就捧着他前天晚上刚写下的日记，幸灾乐祸地朗读出来吧。 士不懂自己。而海东一向标榜的对士的理解，对士本人来说，只能把那些心口不一的行为看作是某种类似孩子气的、微不足道的小淘气。虽然士总是在人前人后吐槽他的麻烦，但士离不开他，似乎也是事实。 士反复观看女孩的照片。透过过曝模糊的照片，士也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一千零一天……说起来，他究竟和海东认识多久了？失忆之后重新想起。而这次大概是保持记忆最久的一回了吧。 他慢悠悠地走回公园，在小径边遇到一对牵着手散步的男女。 迎面走来的女人看到他手中的相机，于是走上前说道。 “今天是我和我丈夫认识的第一百天，我们决定庆祝一下。想请您为我们合影。可以吗？” “嗯嗯，没问题。” 士觉得自己的好心情简直到达了顶峰，连陌生人的请求都愿意随便答应，即便面对不讲道理就要求他摄影的陌生女人，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因为海东不在身边吧。士发现自己的底线已经为海东降低了太多。 士指挥他们在花坛边站好，然后按下快门，咔嚓咔嚓拍下一组照片。 “摄影师先生，请问刚才的照片，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好啊。我看看啊……” 士慢条斯理地欣赏起自己拍下的照片，完全没心思给对方看刚刚拍摄的照片。就在照片正中的一朵花上，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蓝色身影。士瞪大了眼睛，突然想到什么。 “糟糕，我好像看到有一只蓝闪蝶飞过去了。” “这上面只有花啊，哪儿来的蝴蝶。” “抱歉啦，我还有事……我的意思是，现在要去找那只飞走的蝴蝶了。真讨厌啊，随随便便就飞走了，竟然不给我一个面子，至少等到我把照片拍好吧……” 晚上八点。 在暗室里洗完照片，虽然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但士昏昏欲睡。平日里，这会儿海东肯定会拉着他做无聊的游戏打发时间，等到晚上十点，二人准时洗漱。 士躺在沙发上，望着掌心的印章出神。 “到了你等的那个人回来的时候，记得要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哦。” 女孩临走前是这么悄悄告诉他的。 在沙发上躺着的时候，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梦到海东像摆弄一个玩具一样摆弄他的手，在自己手背上盖下有小熊图案的印章，然后拿起他的手对着未干的图案哈气，说道：“是的是的，我们的士做得非常好，真是个乖孩子。”士也懒得理他，但是脑袋十分沉重，提不起精神反驳他。手背略感痒意。士睁开眼睛，发现是垂下的发尾扫到了鼻端。 士百无聊赖地起身，到壁炉边捡起火钳，拨了几下炭火，灰色的余烬像一座微型雪山，悄无声息间崩塌。殷红的岩浆仿佛蜿蜒的溪流，在燃烧的火堆中若隐若现，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士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着壁炉那边传来碳粒噼里啪啦的响声，耳边一阵嗡鸣。士皱起眉头，用掌心捂住耳朵，世界安静了。然而，他似乎又听到了海东的声音。 “阿士，你又浪费碳火了吗？” 那家伙，尽管一直以来都在和士作对，但他替士精打细算的心却不是假的。不管怎么说，现下能够收留海东的地方也只有士这里了，为士考虑未来的事情，这也该在海东的责任范围之内吧？士决定对海东宽容一些，那个小偷……不对，现在应该叫全职仆人了，至少士心里给他的定位如此。海东事无巨细地照顾家里的生活，就算时常怀有怨言，但他总是最关心士的那个人。不过，士又因为想到他尖酸刻薄又不合时宜的玩笑，不愿再去想他的事。 “士每天无所事事，也该找点正经工作了。不然的话，下个月的碳火钱就交不起啦。” “那你倒是少用点。” “士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会害怕吗？” “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要是哪天士不在了，我会很困扰的。房子里晚上会闹鬼吗？” “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考虑吧。” “我不考虑的话，士也想不到吧？离开我的士该怎么办，我也很好奇呢…… 海东，又是他的声音……士头疼不已。他到底想怎么样呢？他是暂时离开，还是像夏蜜柑一样，永远不会回来了？士自我安慰道，早点习惯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海东，他原本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人，士也不能因为自己那点难以言说的心思，就把他拴在自己身边。 门矢士靠在沙发上，盖着薄被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士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直到海东回来了，把他从噩梦中唤醒为止。士有意识地企图把那个一直在身边徘徊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出去，可是，那道背影就像浸泡在显影液中的相片，随着照片上显色的人像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只破茧而出的蓝闪蝶，轻轻扇动翅膀，引起他内心的细微震颤。 海东回来了吗？士想，如果他愿意回来的话，看在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的面子上，士这次决定原谅他。 “早上好，阿士。” 被熟悉的声音从睡梦中唤醒，士猛地坐起身。 “海东……”士揉了揉眉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哦，你回来了。” 海东就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系着围裙，甚至双手揽在士的肩上，露出一副温柔的笑容。士有点惊恐地盯着他。 “士想我了吗？竟然露出这种表情。”海东说。 士扭头，看了一眼他触碰自己的手。这一回，士并没有躲开。 “……没那回事。”士披上衣服，一边往屋子深处走，一边说。他侧目而视，发现屋内的壁炉已经调试到了最合适的程度，碳火的裂隙十分完美。士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一进客厅，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士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不知道又去哪里惹是生非。不过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士，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海东保持着让士有点害怕的微笑，细声细气地说。 “虽然士不说，但我都明白。我很高兴，阿士竟然会想念我。”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个人好像不是我吧。你又认识什么人了？海贼？还是说，对方其实是个小偷二号？” “阿士还是那么会开玩笑……” 士不想继续跟他拌嘴，于是说起正经事。 “说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走了吗。” “当然是……请稍等。”海东卖了个关子，钻进厨房，不多时从小小的厨房里端出一盘巨大无比的菜肴，摆在桌上，隆重地介绍给士，“——新鲜的海鳗。” 士瞬间瞪大了眼睛。 “该死啊，我看到鳗鱼就想起来被某个讨厌的家伙跟你绑在一起。是叫天道吗？那个只知道引起所有人注意的自大狂。” “阿士，只是清蒸鳗鱼而已，你就知足吧。要是我想害你的话，今天就买海参回家了。” “买了就买了，反正不能吃海参的又不是……喂！为什么还有胡萝卜？” 海东眯起眼睛笑着，用手背支起下巴，自然地在士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请房主尝尝新鲜的蔬菜。”海东看着士一边痛苦地咽下萝卜，一边摆弄自己的宝贝相机，“今年的房租也可以免了吧？去年也是啊，因为阿士是个大好人，我又可以白住一年了，就算是要我继续做饭做家务也完全没问题……” “你想得美。”士咬了一口鱼rou，顿了一下。味道很满意，所以士的心情略好了一些，接着说：“明天吃什么？我想吃寿喜锅了。” “嗯嗯，明天阿士和我一起去市场吧。要早点起来哦，否则的话，就买不到最好的食材了。” “行了我当然知道了，你可真够婆婆mama的……” 吃过饭，海东又要钻进厨房了。士在他离开自己视线之前拦住他。 “等一下。” “怎么了？” “你，站到对面去。” 海东一手捏着围裙的边角，一只手捂住嘴，夸张地说。 “天呐，我刚回家阿士就想要报复我吗？我真是太可悲了，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唉，外面的世界那么可爱，可惜……” “好了，乖乖给我把嘴闭上，然后自然一点到我身边来。拜托不要笑那么开心……哎呀！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笑成这样……” “我知道啦……只是因为……阿士这样的时候很不多久见……” 士板着脸把相机摆在桌上，然后去调整海东的姿势。他用力扭了一下海东的肩膀 “阿士，好了吗？”海东捂住颈项埋怨道，“脖子好痛哦。为什么要靠这么近，不觉得热吗？” “你不是最怕冷吗？听话一点，我不想说第二遍。” “什么嘛。”海东指了指相机，“拍照的事怎么办？” “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士君，是要拍合影吧？”海东实在忍不住了，干脆建议道，“让我用士的相机来拍照。因为士已经拍过很回了，这次就让我来吧。” “你又不懂这些。真烦人，你给我添什么麻烦……” “我当然懂了，而且，我还可以陪阿士洗照片。” “随便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来碍我的事。否则的话，我还会赶你走的。” “怎么会呢？阿士也太不讲理了。” “喂，海东，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阿士又要赶我走吗？”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快想想明天的晚饭，然后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市场，不要来暗房打扰我洗照片。” “可是我想看着阿士处理我们的照片。毕竟，是我们的照片啊……” 士一把将海东拉到自己身边，把他按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摆好姿势，然后伸出手按下快门。 “行。那你就想着吧，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