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你站在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从身边掠过。 可你明明记得，刚刚还在和萧逸去海边的路上。车开得平稳，车载放着他爱的黑胶，悠扬的音乐环绕着你迷迷糊糊地陷入睡意。 是幻境吗，你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 依然是出发前特地挑选的沙滩长裙，包还挎在身上，掏出手机不出意料地看见上面显示无信号。周边的环境显得熟悉又陌生，你环顾四周，却说不清楚奇怪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萧逸，可是你并不确定他是否也闯入这个“幻境”。该怎么做？去哪？你斟酌片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内的广播正播放着新闻，你听到不对劲的地方，连忙问司机：“师傅，今年是多少年？” 司机奇怪地看了你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你。你着实愣住了，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六年前？ 车外的景象飞驰而过，显得格外真实。你和司机报了叶传家的地址，无论是真是假，你必须去确认。当你气喘吁吁地站在那扇颇为熟悉的大门前，却没有勇气去敲响。你咬着唇，来回踱步，伸出的手举起又放下。 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呢，萧逸怎么会出现在这。 直到你听到里面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句崩溃的怒吼：“你到底为什么会得那种病？！” 你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又陷入异样的安静，你终于对这一状况有了实感。 十七岁的萧逸，承受着你无法感同身受的一切。起初听他诉说起过去时，你便为他流了一夜的泪。而如今，当你即将亲眼目睹，竟生出想要逃走的想法——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不知道是否该插手他的过去。 你的思绪乱成一团，大门被倏忽打开。 你与十七岁的他对上眼。 依旧是那双熟悉的苍绿色眼眸，里面的情绪却格外陌生。冷漠、警惕，掺着还未散去的后悔与自责，宛如一把利刃略过你径直往外走。他甚至不屑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你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地疼，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萧逸的步伐跨得又大又快，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你连忙追上去。 正值初夏，萧逸只穿了件白衬衫，背影显得瘦削且落寞。他一直往前走，你保持与他五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过大桥、穿过小巷，昏黄的夕阳渐趋向黑暗，路灯下的影子短短长长。 他在一所夜总会前停下步伐。 然后转头看了你一眼。 聪慧如他，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跟着。萧逸的目光仍然没有实质，望向你的时候带有浓厚的警告意味。你站在萧条的树影下，他看不清你现在的神态，视线在你扬起的白色裙摆上停留又陡然收回，再次迈开腿走进那家夜总会。 你很少独自去这样的场所，一咬牙跟了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炸着耳膜，绚丽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生疼，空气中夹杂着劣质香水与酒精混杂的刺鼻味道，你强忍着不适往人群里张望。 你早已寻不到萧逸的身影。 眼见吧台那人少还清静些，你绕过迷乱的人群往那里走去。好不容易坐下喘口气，你企图在昏暗混乱的环境里找到他。夜晚是最容易激发人性可怖欲望的时刻，你望着舞池里一张张疯狂且沉醉的脸，心渐渐沉下来。 “找我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猛地转头，与萧逸的目光撞个满怀。他换了身侍应生的衣服，黑色的马甲贴身勾勒出他傲人的腰线，望着你的时候仍旧带有探究与警惕，只是吧台昏黄的灯光落下来，柔和了他凌厉的轮廓。 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像是一片深潭拖着你下沉。你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喝点什么？”萧逸收回视线，垂眼摆弄着调酒的器具。酒杯在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间灵活地翻飞，各色透明的酒液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你没见过他调酒的模样，一时看呆了眼。 “……都行。”你小声道，汹涌的音浪瞬间把你的话淹没。 萧逸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瞥了你一眼，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将一个盛满水的杯子放在你面前，冷然开口：“柠檬水，喝完就走。” 说罢他便去招呼别的客人，但他就在这里，总归让你的心落在实处。 你记得很清楚，今天对于萧逸来说很不好受。他站在讲台上，不得不面对那些同情怜悯的眼神，热烈且讽刺的掌声一点又一点的将他的自尊、他的痛苦给剥离出来，好不容易熬回家，面对叶传，强压着的情绪终究爆发，但气球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意和歉意——这些都足以磨损少年如火焰般燃烧的心。 你一口一口抿着温热的水，酸甜清爽的柠檬气息萦绕在齿间，让你想起最初重逢时他给你的那颗柠檬糖的味道。 吧台的调酒师换了个人，萧逸刚刚只是替了他一会儿。你的视线追随着少年的身影，他在人群里如鱼般穿梭，端酒擦桌，时不时有过界的客人往他的裤兜或者腰带里塞小费。你看得生气，恨不得立刻将他拉出这个地方，但是你只能看着、只敢看着。 原先也有人来搭讪，你懒得应付，指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不见。 “吧台那个美女是个聋子，”他们说，“好可怜。” “那还来这样的地方，说不定……” “谁知道呢。” 不怀好意的哄笑荡起。人似乎总是这样，会将自己的认知强加于他人，无论对方究竟愿不愿意接受，他们自我感动、自我怜悯，上演一场可笑的悲剧。 污言秽语钻进你的耳朵，在某一刻戛然而止。你下意识看去，便见萧逸站在他们桌前，低垂的睫羽掩去他眸底的冷色。 “麻烦结账。”你听见他说。 他们被萧逸转移注意力，骂骂咧咧地抢过账单。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你总觉得萧逸眼角的余光朝你这里掠过一瞬。 柠檬水逐渐见底，但在你没注意的时候又被满上，你的眉眼舒展开。 他一直是他，从未变过。 萧逸真的很忙，一晚上下来你都没见他怎么歇过。时间久了，你坐得也有些累，正欲伸个懒腰，调酒师自来熟地与你搭话：“等男朋友下班呢？” 你一愣，意识到他在说谁。毕竟你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才好，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应下：“是啊。” “他换衣服去了，”调酒师往你的身后看去，“这不，来了。” 你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萧逸的白衬衫在乌烟瘴气的舞池里显得格外亮，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他像是踏着星光，一步一步地朝你走来。似是察觉到视线，他抬头，直直地望过来。 一瞬间，你感觉天地倒转，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徒留你与他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你惊慌失措地收回视线，压惊般地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萧逸已走到你的身边，他无视一旁调酒师的调侃，轻轻抓住你的手腕。 “走吧。” 肌肤相触的地方让你感觉分外烫，不经意蜷了蜷手指。 萧逸拉着你径直往外走，夜晚潮湿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拂去许多浮躁与昏沉。萧逸的步伐并不快，好像在配合你的速度，直到彻底看不到夜总会的招牌，他才松开你的手。手腕处的触感还未消散，你有些舍不得，默默地将手背在身后。 他在你面前站定，少年人的身躯高挑，影子恰好投射在你的身上，像将你拢在怀里。汗水打湿刘海早已被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是将他俊朗的五官完全展现出来。 他终是问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