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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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朗朗于耳,话头所指,令得那悄然于后、剑走偏锋的一道魔军霎那曝露于众人目光之下,无所遁形,几不可见的袖袍微动,便见男人身后的天军阵型紧跟着像是不经意般的微侧,却又那么恰到好处地与那三清后侧的天军一齐,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小股魔军囫囵在内,以包围之势,拢在了其中。眼见远处的后卿脸色从深蹙转为了狰狞,继而黑得若灼烧千年的碳锅一般,信手而立的男人却仍旧笑得一脸和畅开怀,仿佛视面得并非那旌旗铮铮的十万敌军,而似林立洞庭秋波,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端得是一副泰山崩于而面色不改的飒爽英拔,令得在场众人目光瞬然汇聚于此。“天帝。”玄拓见此微微一顿,方才沉声道出来者身份,目光却乎落在对方身后那同样气势宏大的天军阵营之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略略皱了皱眉。“我见这来者众,不止于我方二倍,恐有近而三倍…”却还是那终是略略缓过气来的重霄见此冷笑一声,径直点破道:“三清与天帝一脉万年有约,玉华、宁华二峰驻军均不超一万,我见天帝这来势汹汹,恐非从他处调兵,却比我与玉清真神加总还要多出倍余,不知本神现问天帝,这当日合约何在?!”战局僵持,此刻却因得重霄一语瞬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三清与紫府就近调遣,不过才近两万天军不到,虽是敌众我寡,零随此刻增援来得迅速,却竟是藏匿于后,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这带的兵却也一眼近那十万天兵的一半有余,这数万年违反背约偷偷驻兵的竖子狼心,可见一斑——毕竟这驻军上界,除却天帝本身之外,唯有得以竞争威胁的,便只剩了三清。这是显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兵变…却因得那魔族的顺势入侵被强行在众人面前掀了老底。重霄此言,令得那笑意俨然的零随表情始终未变,反而像是早便预料,笑得一脸坦然:“东王公此话好笑,难道孤与三清的来往,还要与你寸寸通报而知麽?”“莫非你紫府洲早便依附三清,昭告天下了不曾?只差未与孤通言一语?”话里话外的挖苦,令得重霄本就漆黑的脸色愈发难看:“哎呀呀,既是如此,那孤当现下倒要先贺东华帝君幸为人臣之喜,待他日再派人将这贺礼补上——”“不知东王公可喜那上好的寒凌玉圭?冬暖夏凉,俯首称臣,垂跪听政,当真是趁手之极。”玉圭者,朝笏也,为古臣朝帝之所用,这番的讥嘲雨而下,令得重霄几乎气炸了肺,而本是占据有力地位的魔族,却因这一下过半的补兵,变得霎那反转。魔军的战力是不差,甚至于在依旧远超两三万的优势之中血战厮杀,落得惨胜,这却不是后卿想要看见的局势。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零随此来,当真是玄之又玄的巨大变数。他本以为,只要防范紫府洲一手,便可高枕无忧…玄拓却遥遥与那暴怒地几乎炸了黑红卷毛的对视,脸色淡淡而道:“可惜,我已然弃武,不再动手。”“十数万年!你究还是个窝囊废!!!”那急掠而来的风接连擦动远方之人的一角,那凛凛的画戟猝不及防直射而过,却又在一个临空回旋之间将那几个稍近的小兵的头打成了碎片,血rou横飞,饶是零随下意识侧身而闪,那飞溅而来的鲜血却还是有几滴随风落到了他的脸上,甚至于尚带余温——眨眼之间,两道身影已然在半空中赤手空拳地皮rou对武起来。“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恐是血都不知是何颜色,还敢在本座面前耀武扬威?”那手脚相碰间实打实地破空之声,在那悠然的云影间回荡:“待到老子杀了这个垃圾,再把你的脑袋砍了挂在我魔族王都晾上七日。”此话不过是被众人当成耀武扬威的威吓,可只有少数几人未曾忘却——当年饱受上界敬重,温文尔雅,本该顺理成章继承天帝之位的大皇子零雍,是如何死的…一个资历年老的大将悄然侧眼望去,方想顺势下令进攻,却见着那轻敛长眸的男人只是轻轻招了招手,按兵不动,脸上本是皮笑rou不笑的温和随着探手擦去脸上血迹的幅度渐渐消散无踪。“有趣,当真…有意思。”零随垂眸看了看手上被涂抹而开的腥红,突是怪异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有些病态地将那手侧的几滴血渍一点点在舌尖舔尽,浓郁的铁锈味传至每一寸神经,丰裕满足的表情却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佳肴。琥珀长眸紧凛着那半空中交手的两道身影,继是愈笑愈大声,懒懒抬头看了一眼忽而变得极度阴沉的天空,端手嗤笑道:“你说这上界的风云变换得这般快,当真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只是这狗咬狗的戏,可非天天都能看的。”“且好好逗趣罢。”………….同样高大的身量,同样赤手空拳的对博,甚至于略有些套路相近的拳脚招式,虽在百招内看似暂是势均力敌,却令得玄拓的脸以rou眼可见的速率渐渐泛起毫无血色的白来,气息转瞬的颓然而下,那方才结疤的伤痕寸寸爆裂,将那玄色的里衣晕开一片湿黏。迫于动手的背后,却是他难以掩盖的伤,与几近彻底空虚的精血。这也方是再见重霄之后被前者察觉,才被迫直言的秘密。弃武疏练只是其一,而最内在最根本的灵力彻底供不应求,甚至于现下的直拳勾脚大部分来源于身体强度的对碰,与实打实的rou体相撞,内里的空虚却依旧抵御不住那消耗迅速的颓势,一点一滴沿着那渐渐不支而被打入体内的暗劲爆伤开来,寸寸经脉逐步累断,令得后继愈发无力,直至在勉强抵抗的数百招过后,变成了一方的单向凌虐。这也是当时重霄面而对方主动抵挡在前的原因…现下的他,不过只是个空有表面的废人。精血空虚的神虽说在一定程度下还可恢复,可那透支的生命却是要通过相当漫长的时光才能逐渐修炼而回。饶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真神亦是如此。也许是一万年,三万年,十万年…甚至于更长,可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也有很多很多的精力可以去等待这个漫长的过程。而对于失去精血的玄拓来说…这短短度过的几月,或许已经称得上是相当漫长。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之时,却非恰逢其时;而如今残破得却连一个小仙也难以抵挡的他,却护不住那进驻上界的魔军。一口污浊的鲜血终是在又一次被击中胸口处狼狈地狠狠喷出,几欲出现幻听的他,眼见着自己的血融入了那恰好飘来的一片乌云之中,玄拓却是干咳一声,眼见着自己同样挥出的拳头被对方轻松挡开,那再一拳落在胸口处时,面色惨白的男人却莫由来地勾着唇笑了一笑——至少,这片乌云遮掩保留了昔日战神最后的荣耀。即使这并非他想要的。时移世异。玄拓却依旧机械般试图抵挡对方再度而来的拳头,将自己渐渐丧失力道的拳头同样用尽气力,将对方结后严实的铁甲砸出一道道深深的凹陷。他甚至没有精力再去想身后的数万大军如何…而重霄,又是如何了。其实那时所谓带兵的汹汹而来,不过是一场既定的死局,如今这花翎落入谁手,总归总不会对三清有任何的好处——或许其实早便很显然。零随如今既将那预准兵变的五万天军带出,无论是借刀杀人也好,还是他亲自动手也好…三清的溃败已成事实。他们或许还有援兵,只不过在魔军压临天门的一刻,对于毫无准备的三清而言已然是一场无法逆回的死局。重霄或许不会没有想到这点。但所谓构建的同一战线,他未免将零随想得过于苛好。方且这场战局之中的不定或许远不止零随一人…身为青要帝君的濯黎,如今又在何处?脑海之中的思绪霎那圜转而过,他所谓的,不过是给这场战争,给十重天争取更多的时间——阿岑…阿岑……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可恐怕,他终要失言了。他派去的人可到了没…还有十重天的断崖绝处的密道…或许从凝华与重霄带兵,加之玉华峰而至如今的一路,玄拓已然淡然地想好了今日的局面。就算是加上天帝的一万兵,或许也只是杯水车薪。“你算什么男人!玄拓!…垃圾!!废物!!!……”一下比一下更重的重拳夹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胸口,男人的眼眸淡然空澈,直至最后,那深深倒向那无垠深渊的玄衫男人已然像个颓败的死人,也再并不还手,只是眼身涣散地高高望向云层之后的某个方向…他若死了…她可还会记得他。他不知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了。三日前,或许他就应该答应,将清微永久地交予她。终归是他欠她的。神荼…荼儿——可圜转了一世,他欠她的,她好像通通忘了个干净,只有他还躺在陈年的残肢落叶上,想要试图将她再度抓在怀中。也许是濒死之刻,无论是人还是神也好,总会变得这般善淡…他曾想要笼络秋风般将她再度揽在怀中,那时的固执不移,或许现下只变成了他对她深深的懊悔。雩岑本可以过得很好。上界的帝君夫人啊…同样令人尊敬而高贵。他却固执地毁了这一切,却还死死咬着不放手。他又毁了她的一世。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可他不会再有来生了。雩岑…雩岑…阿岑……“玄拓…玄拓!!!你个垃圾…废物!窝囊废!!臭虫!!!…”“你谁都保护不了!高高在上?!…你又何曾配得上她?!…废物废物!!…”“……”像是竭尽了所有的力道,一气将那所学的骂人之语连着那不断挥下的拳头砸进残破之躯的胸口,心脉寸寸尽断,玄拓却仿佛还带着一股微弱的气,平和而又高远的,直直看向那云层深处——没有臆想中丝毫的痛楚与狼狈。“你说话!!你他娘的给老子说话!!!你哑巴了吗?!给老子磕头认罪啊!!”“她当时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软骨虾!现下还不是被老子像个臭虫踩在脚下!!”湛紫的双眼仿佛在此之中逐渐变为狰狞的血红,男人一把将那却乎失去知觉的残破身躯揪着衣领一把拎起,瞳孔放大而疯狂,满带着怨怒:“老子费劲力气好容易将她留了下来,你却像个土匪一般将她偷了还依旧这般对她!!!”“骗子!!土匪!!!小偷!!!强盗!!!!…当年分明是老子,分明是小爷…”“你他娘算什么东西!狗屁不如!!老子非要你亲眼看着,你那时所在意的一切,是怎么一步步被我魔族,被老子狠狠踩烂的!”“玄拓!!!玄拓!!…你他妈说话!!狗屁玩意!你以为你不说话,老子就不知道她在哪了麽?!”“荼儿…我的阿荼,她答应过,待小爷成年后,要当小爷的新嫁娘——”那涣散的瞳孔霎那因着那熟悉的再度重聚。一副俊脸霎那瞬间扭曲变形,继而迅速膨大,紧随而来的一声高喊,仿若将记忆的某处尘土吹开,久远沉寂得仿佛来自于一个失踪已久的高阔。那是一个埋葬失踪于十万年前的名字。一个与大漠戈壁的尘土一齐,与神荼的死一同被消失埋葬的名字。“…谛申!你…!”两方大军的混乱交手之中,被后卿死死缠斗住的重霄闻声回望,却见得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条浑身足带绚烂火焰红纹的玄色九头大蛇,红信长吐,唯中心一头有三眼冽冽,身后一双巨大黑翼熠熠展开,霎那屏云闭日,仿若将这辽阔天地的天光都尽数吞噬。“谛申…谛申…?!”瞬然趁机略向玄拓的重霄却再度被那转身朝着那大蛇高吼的后卿拦下,咬着牙下意识低语回嚼间,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愈发耳熟,却当还未反应过神来之时,便见那蔽日的黑影巨首甩尾将那酣战的天军拍作一片血雾,圜转而过的血盆大口狠狠朝着玄拓径直攻去——重霄生生挨了对方一掌,试图扑身而挡,可受伤的躯体却已是比那攻击的速度慢上了一拍,眼睁睁见着那硕大的毒牙便要以这般将那头颅彻底碎灭成粉末。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的瞳孔倏然放大,却猝然被溅射了一脸的腥红温热。…是…血…很多的血…却不是来自他的。她的血,沿着那一举刺破心脏的毒牙溅出,抱着他的头,洒满了那被血浸透的玄色衣裳。358、长安………“将军…将军——……拓将军…”他试图转过身来,细碎的阳光从远处的叶缝中洒落,却仿佛霎那灼伤了视线,直直那炫目的光线再度一点点湛明,眼前宽阔的武场由一块全整的巨石一体凿就,十八般武器俱全。耳侧的嬉笑怒骂仿佛由阔远的幻听霎那变得清晰,紧绷结实的肌rou将轻薄的玄色武衫撑起,一身的汗意勾勒出凝实的肌rou线条,宽肩窄腰,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高束在脑后,手臂舞动间迸发的力量仿若穿破长空,一举将身前的那道身影利落击倒在地,枪头微挑,凌指要害。“哼…分明是我今日状态不佳,待到改日一定胜你!”“不服?那便来日再约,自是打到你服为止。”花枪轻挑而起,在半空中绚烂地舞出几道枪花,继是收招在手,对着那被击倒在地却急着挽回颜面的男子得意地微微扬起头,嘴角嗜起一抹轻笑:“不如我们七日后便在凝华峰约见,武器自选。”“你这分明是作弊,若是你那乾霆一出,岂非又找借口拿我练剑?!”那男子一脸吃瘪地嘟囔着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来,拽袖抹去满额的汗,激动愤道,好似想起了之前众多被惨遭诓骗的惨案:“你做这缺德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想骗我?不干不干!”“你还是自个找个结实些的山包砍砍算了,我等血rou之躯,当不得如此大任!”“我瞧你骨骼清奇,自然当得。”“不去不去!”“十日后也成,我这段时日又练了一套新招,大可相互磋磨——”“那也不干!”“我可以先让你十招!”.“…狗屁!”“百招,百招也可以!”那脸色黢黑的男子一路往前而行,身后之人却像是死缠烂打般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只烦人的苍蝇:“要不你出条件便是,乾霆许久未出刃,这十重天容易误伤得多,再不练我手该生了!”“我就知晓!”两道身影将将行至门前,那身影终是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气闷道:“你就不能换个沙包麽?!我我我…你不如换个出气筒,找真武、天蓬那些家伙便是!”“真武断了三根肋骨尚在静养,那天蓬躲远差不知去了何处,还有那……”“…….”“九哥哥!”两人话语正酣,脚步未停,拐过角来却险些撞入了一张红扑扑迎来的小脸。“荼meimei——”那本黑如锅底的脸庞霎那变为笑脸,迎着那小脸挂上一层憨红,却未见那身侧方还兴致勃勃的男人见此瞬然冷了脸,换上一副漠然的面孔沉声而道:“武场重地,并非你一个小丫头能来的地方。”眼见气氛瞬间变得莫名有些怪异,男子见此忙打着圆场赶道:“是啊,这刀剑无眼地,伤了meimei可不好,下回还是…”“九哥哥上回也这般说,武场如何,军地荼儿还不是照入不误?”那眼前的佳人却始终未曾分给他丝毫脸色,反倒迎着那冷脸主动掏出一歪歪曲曲绣着‘神荼’二字的手绢主动贴上前去:“拓哥哥这一头的汗也不擦,荼儿帮你——”“不必费心。”那素手抓着的白绢尚带着几分女儿家的香气,却被男人向后微微一仰避开的同时横手夺过,极快又粗暴地冷着脸将额上的汗擦净:“你现下在六哥那里授习,已不是我清微的人,若无它事,还是不必来清微的好。”“荼儿是专程来看九哥哥的!怎是无事?”“那便下次便莫要再来了。”男人转过身去,就想往里走:“我好得很,也没缺胳膊少腿,还不到需要他人关抚的程度。”“……”那始终被两人忽略的男子见此,也只好干笑两声,拱手告辞,颇为尴尬地离了去:“你们多日不见恐有许些话说,那我便先走了。”然带着几分月见香气的娇小身影追着那远去的身影与之擦身而过,也丝毫未分多余的眼神给他。男子回眸轻叹一气,远见着某处的拐角处的自家随从正捧着一擦汗白绢,朝这探头探脑的身影。“你这小子,瞎偷看什么?!”阔步而上,迎头便是一个脑瓜崩。“主…主子——”那随从嘿嘿假笑几声,摸着那闷闷震疼的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径直向前的男人身后,丝毫忌吃不记打,好奇心浓郁道:“神荼真神虽说搬到了玄桓真神那儿,却还是三天两头的大老远往拓将军这跑,我听说为此还挨了不少手板,却依旧固执这般,这等的喜欢恐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拓将军莫不是个石心做的,这般丝毫不近这美人情?”“你这臭小子,平日正事不干,尽八卦些有的没的作甚?!”话语未尽,后脑勺便又是狠狠挨了一下。然继而却听着身前之人顿了顿,悄然放低的音量又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间情爱哪是这般好成的——”“不还是讲究个两情相悦?”“您意思是…”“那神荼丫头成日与老七玩在一块儿,我先前又听闻父神许意紫府洲那位,两人脾性整日吵闹,但到底还是对欢喜冤家,再者若是促成了这般的联姻,紫府洲一势岂非与现下三清彻底死死地构筑在一块了…天下大统早便是父神的一块心病,再若不然,老七那性子也能纵着那丫头一些,不比玄拓这武痴来得好…”“他一摸兵器与人天天斗法打架便就兴奋开心得跟日日入了洞房似的,活像换了个人,哪还能懂什么丫头的心思,恐怕是没戏。”“您是说这块石头捂不热了?”“我看难。”男子摇了摇头道:“方且我私下听说,那臭武痴好似也知晓父神的许意,故意将那丫头往外撇。”“好在这丫头许些年轻,估计再过些时日就没了新鲜劲儿,我瞧着也还是老七配她些,比老六性情好,纵着疼着,也不给她立什么古板规矩,她就算自己看不出来,旁人的眼光也是看得明明的,也活该玄拓这般的石头人,不通感情,倒时年老了连个枕边人都没得,活该日日自己睡那满是汗臭的空屋子。”“您这般说,紫府洲那位怕是没戏可续了?”“也未尽然。”男子想了想又道:“还记得那丫头养的那只魔物不曾,当年宴会露馅那事,虽是老六下来扛了事,说是他准允的,到最后群仙恐论,我悄悄听闻还是紫府洲那位顶着压力暗下收留养了许久…”“若非没有半点喜欢,怎冒着这千夫所指的浪头帮那丫头藏罪?”“小的却不这么认为…”那小厮一番听罢,略顿片刻,却还是道:“万般他人说,还是得看神荼真神自己如何喜欢罢了,旁人强迫不得。”“她偏偏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了上界最难啃、也对女人最不感兴趣的臭石头。”男子摇着头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将那随从捧着的汗巾一把扯过,狠狠搓了搓脸上的汗:“罢了罢了,总归时日还长,我们自如何说,那丫头还是个死心眼的,滴水石穿,说不定或许她终有一日——”“能将那块石头捂化了也不定。”“毕竟…这两情相悦啊……是这世上…最容易也最难的事…….”“……”走马观花。那璀璨的三千灯火若斛珠般散落,明珠于怀,却将那记忆灰白碎片霎那重新穿起,将灵魂都拉扯得撕心裂肺。后悔吗…雩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了。她本可以云涌乱流中藏匿隐忍到这件事情彻底了解,也可以在三清的天军与那被包缴的魔军展开鱼死网破的争斗中趁乱而逃,她却始终只是头脑一片空白默然伫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抉择,也不知该去向何方。玄拓…玄拓。她默念着,闷哑的浊血像是堵塞了吼口,她想唤他,却只能沙哑地冒出几个难辨的音节。她曾听璟书说,人族有一个传说。人在濒死的前一秒,能将其一生喜怒哀乐走马观花而过,好人看到的是喜乐,得以含笑而终,不负此生,而那些坏事做尽的人呢,却只能瞧见满眼的哀怒,至死难以善终。‘走马,走的是什么马?’‘大概是白龙马。’‘观花,那又观得是什么花?’‘也许是长安花。’‘长安?’‘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古都,那时候的大陆未离,家国一体,也没有你我之分,天下大同,饶使夜不闭户也不会丢东西,路上的遗失之物,也不会被他人偷捡了去。’‘那长安在哪?’‘我不知晓,那也是我小时候,贺阿婆给我讲的故事。’‘她说好人的灵魂都会去了长安,住在那一朵朵无尽的花里,永不凋谢,而坏人只会魂飞魄散,不得善终。’‘这不过是诓骗小孩子的故事啦,你可真容易被骗。’嬉笑的杏眸弯弯地,好似那时天边的阴晴的月牙:‘不过你这般好的人,将来也会成为长安的一朵花。’‘长安的花很多麽?’‘很多,就像天下的好人一般多,就像是策马奔驰,也得看上一整日也看不尽呢。’‘璟书?’她却突然唤他。‘嗯?’‘可惜我不是人族,日后不会成为长安的花呢。’‘那就当你自己的花。’‘嗯?’她记得那时月光的轮廓,打在男人消瘦的侧脸上:‘不必依着长安,随意开在别处,山谷里也好,河溪边也罢,或是那终年雪霾的冰峰上——’他道:‘阿岑,做你自己的花。’‘你一定要是一朵,连野风也吹不走的花。’‘随你的心意,向哪去都好,想做什么都好,只为你自己。’然霎那的记忆瞬间断片,她却不知那时自己瞬间闪过的念头是如何,蜷缩在云中许久紧闭着眼逃避的又是什么,慌乱无措或是更多奇异的负面情绪将她挤压,直至那根锋利的毒牙插进了她的心脏之时,雩岑瞧见的,却只是满眼高绽的漂流浮光。那是那时七夕的天灯。也是她数千年后,第一次与玄拓那般平和地孤坐于九重天穹顶,看着那寄予着众多祈愿的天灯一点一点湮灭,没入再也看不见的云里。人在祈求仙,而对于仙呢——或许是念寄于山川河流的相遇。雩岑仿佛一瞬间释然了。她所爱的,所求的,所念的,所寄的,其实通通都来源于眼前之人。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神荼,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何谓雩岑的替代之人了。倘若将这所有的记忆归咎于这世间巧合所见的短短一遭,所有的经历其实都是一种恩赐,雩岑不应该存在,她也不应该存在,上界与原灵境的未来又是如何——那又与她何关呢?她不过,或许只是做了一个短短的梦。轻薄的身体却乎再也撑不起她厚重的思绪与灵魂,雩岑眼见着,瞧着那双暗金色的瞳孔涣散着渐渐凝实,又在她微弱急促的呼吸之中,转为了一抹泣血的赤红,说不出话来,终是落在男人怀里的她只是笑了一下,微颤的小手抬起,想要抚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上,却只将那一滴一滴溅在脸上的血抹开,弄得愈加狼狈。“……抱歉。”她那日所言,并非真心。她从未想取代神荼,也或许对于那一瞬间全然回溯的、陌生到连她都无法想起的记忆来说,她就是神荼——雩岑,那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名字。也是一个早该要消失的人。可是她是独一无二的,也是真实存在过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任何人。两情相悦…两情…相悦……那数日旷久的赌气之语,或是出于真心,也许终是未曾料到一语成谶,声音低得,或许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玄拓……”“你的命…我还给你了。”或许到底,这件事终归就是个错误。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若骇滔波浪般泛上,困倦缱绻的睡意,就好像每一个看不尽尽头的夜晚一般,将她送入午夜梦回的圜转轮回。霎那间,那被彻底洞穿的胸口发出的刺目之光,却在一瞬间将二人包围,耀目得令那试图接近的人群都睁不开眼。恍惚间,她却乎听见人群中有人惊呼:“…星源?!…….”还有数道熟悉到令她一时又想不起的声嗓——“…岑儿!!!”“荼儿…!!!”“阿荼!!!”“…….”那股暖流却将那股愈发浓重的睡意继而激发,耳侧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能够听见那血管续接的汩汩流动声,被粉碎的骨骼重新续接长出的嘎啦声…还有很多很多。雩岑却已经困到好像都看不清了。她似乎被那道光倏然推离了那个将她抱得很紧很紧的怀抱,在终是维持不住昏睡而去的一瞬,她看见了被璀璨星源束缚包裹而动弹不得的玄拓,她看见了穿着战甲,不知何时率领一队大军赶到,此刻正朝她坠来的濯黎,也看见了濯黎身侧,那个她昨夜相携的天青色身影…还有…还有谁?雩岑头疼欲裂。一瞬仿佛经历了一个时空那般漫长,她却只看见了那个蔽日的巨大蛇影再度化形的那个魁梧身影,与数道身影一同,朝着她下坠的方位一齐而来。……身下是一片厚实的云影层拢。全身的血液仿佛已然冷透禁止,却仿佛还有一个地方是热的…“阿娘…!”或许是霎那的幻听将她彻底沉沦的睡意倏然拉回,脑海中仿佛有哪根紧绷着的古琴长弦倏然断裂,她努力透过那漫天威赫的黑暗人影寻找——在哪…他…在哪?残破的清明终是一点一滴被那缓慢浓厚的睡意吞噬,她却始终在那天边的人影赫赫间,找不到那一抹包融在琥珀里的光。而他,也同样,没有来见她。或许…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终是,她没入了那片望不尽底的云涌之中,彻底遮蔽了视线,随之而来的睡意包拢,不带任何的杂质,只有那澄澈透明的梦境。在梦中,她知道自己在下坠。在梦中,她听见了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沙沙地,像是那一轮月色的梦境,也像是星界里那腾空而起的漫天月见。在梦中,她终是扑通一声掉入了无底之海,一切的嘈杂随着那奔涌的浪潮,湮没了全部。一切好似都解脱了。她庆幸地好像笑了,却突而落下泪来。“……”“星潮…决堤…!”“快找…!!!”“…逃…逃啊!!”“王上!!王上,您不能……!”“…帝君!!!”“……”像是凭空而下的星潮再度将那一片云涌淹成了新海,众多的人影像是一时间慌了、乱了,却只见巨大的九头魔蛇在那一片潮涌中不断翻搅潜入,身上巨大优美的鳞片被潮涌乱流活生生剥下,露出发白的皮rou,而同样发冠散乱、逆流而行之人却不止一个,乌云涌动,霎那的大雨亦然倾盆而下,逆着那汹涌不止的巨大潮河往里横冲直撞,仿佛世界末日的起始。而至始至终,长居于后方始终按兵不动的士军们只是将这一切混乱尽收眼底。瓢泼大雨而下,那领头之人却始终未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孔,安静地伫在雨里,像个久久屹立不移的石像。“陛下…陛下……?”那身侧的百夫长话音未落,便听得远处的一片sao乱更甚,那三清为首的另外两神终是堪堪带着漫天的大军匆匆赶到,混乱的人群遮蔽了一切,却听得有人大吼:“快!…快!!将他的结界破了!!!”“…自祭!玉清……”“……他想让所有人都陪葬不成?!”“老九!!!…”“…九弟?!……”“走火入魔…”“…捆仙锁…!!”“……….快!…”“………”——————所以女主死了,提前完结撒花_(6106ω6107」∠)_(bushi番外2、重歆起居注(上)1.我叫三月。三月的三,三月的月,生于草长莺飞的初春,是一只三尾红狐,来自青丘。论起血缘…嗯,似乎与当今的青丘皇族勉强扯得上一些表亲。认真细究,我的父亲是现任青丘狐帝沅钦之父的幺弟,源于青丘一族古来重女轻男,再加上对于正统九尾血脉的重视,父亲虽为皇族旁亲,但到底因出生灵根不越,身为五尾红狐的他幼时常被同族所欺压,再至成年后与附族普通灵狐的母亲相知相恋,身为族内边缘透明狐的他倒也因祸得福无人过多阻拦,顺理成章地脱离了皇族得以与母亲逍遥山野,而后,便有了我,也有了二弟,还有现今母亲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妹。青丘虽为大族,但大战后到底衰败不少,此后便为了再复当年荣光,名为站队,实际是半依附于天帝零随一势,倒也勉强支撑起万年大族的场面,但也正因如此,青丘与众多平平的灵鹿、木麟之族一般,每隔万年便要将族内年至正龄的直系皇族送至重歆宫府当上万年年的仙婢或内侍。名曰上天宫历练,熟悉来往政务与各族各势的人际关系等等,实则质押、收拢。方至成年的我从未想到我会和这一切扯上什么奇怪的关系,毕竟父亲早已脱离皇族许久不假,身为三尾红狐的我自然也对颇视天分、血缘的皇族无何利用价值。其实无论是我的三尾,还是父亲的五尾,更不必提本就天生单尾的母亲与同为双尾的弟妹,皇族之内,视六尾之下皆为废类,每只狐狸的尾数便都是天生的,间或决定了将来的修为与成就,但也不只固定,亦有狐狸通过后天的努力自修多尾,过程千辛自不必多说,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并且其实大多也要倚靠些许天运。修炼的路上倒满了太多狐的尸体,强如当今狐帝沅钦,虽为天生九尾,但依旧得靠着无数运气与助力方才攀至众狐之首,成为这青丘历古而来的第一位男帝,所以自小身为抓阄中奖绝缘体的我,在成年的第一天便立下未来一生的理想——混吃等死。嘛,毕竟成功的狐有太多了,古今往来,又何曾缺我一狐,不如当个小废物来得自由自在。直到,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道身影遮住了我本欲有些晒得昏昏欲睡的大好阳光。那是一个人。她凤眸潋滟,流裙的霓彩笼罩着树枝投下的细碎阴影,却仍旧美得不像这世间之人。“终于找到你了。”小嘴亲启,我听到一声如梦似幻的低语。我?……可我从未见过她。青丘盛产美人,行至山野、繁华处,也无一人不端庄标志,承于父母优秀的容貌,我大可以昂首挺胸地称自己的相貌是中上之等,可在如此光辉下,我头一回,感受到了一种褪色的黯淡。直到后来,我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是我素未谋面的表姐,与其说是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