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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38.山雨欲来)

    是一个白衣黑裤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的女佣人来开的门。

保镖回头看看,让开了路。

文清提着水果走了进去。

不过两步的距离,她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期待,却又觉得念头荒谬。两步路一过,宽阔的病房中间病床展现,病床上白被隆起,床头露出来昨天那个孕妇的脸。

包着头巾,不施粉黛,脸色苍白——我见犹怜。病床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放下手里的什么果子,微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长腿迈步,他主动走了过来,含笑伸出了手。

“你好。”

这张脸——

熟悉又陌生。

文清吸了一口气,又没忍住心里一跳,姿态已经先于思想,自己先笑了起来。

紧张不过是刚刚“未知”的两秒,此时此刻身临其境,她反而顾不上紧张了。

真人,居然和视频上一样的啊。

一样的英俊的脸。

不过此刻见了真人,对他身上的气质才有更直观的感受。

西装质地优良,剪裁贴身。里层的衬衫衣领洁白,白的晃眼。五官英俊,气质突出,那举手投足间说不出来的矜持感和富贵感,都是属于无法通过视频传递的信息。

而且个子还这么高。

视频上感受不到他的身高。自己都是173了,他似乎还比自己更高了一头。

“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姑娘,昨天我和嗯,那个在停车场,我们俩手机被偷了,是她帮我们打了电话——”

女人还躺在床上看着她,目光盈盈,声音轻弱。

“是文小姐?感谢您昨天对内子的照顾,”

文清把水果换了一只手,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含笑看着她的眼睛,手干燥又温暖,力度适中,声音沉稳,“这几天诸事繁杂,本来我们计划忙过这段时间再登门道谢——”

“不用不用。”双手不过握了几秒,男人就松开了手。文清收回了手,又笑。

奇怪,他已经知道了她名字?

可能是昨天有人喊她名字,被太太听见了罢。

又或者季家有能力查。

不知道是属地差异还是阶层差异还是心理作用,文清已经感觉面前的男人带给了她轻微的压迫感。他说话中的某些用词和用意让她有点轻微的不习惯——好像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的。

可是他站在这里这么说话,却偏又毫无一丝违和之意。瞄了瞄床上对她微笑的孕妇,文清双手提着手里的这袋“突然觉得有点寒碜”的水果红了脸,“这个——”

“让您破费了。”

男人视线下滑,微微一笑,毫无嫌弃之意。白衣黑裤的女佣人得到示意过来,伸手把水果接了过去。大礼成功得送,文清松了一口气。

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眉目英俊微微含笑的男人。

这真的是那个季念?

真的是那个季念吧。

神奇啊。

S城四大公子之一,就这么突如其来出现在了这里。

季念现在居然真的在云生医院?

魔幻。

季太昨天还在云生被人伤到早产?文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又想到了父亲昨晚半夜的“临时任务”,又想起了下面那辆闪烁着灯光的警车。

寻仇?债务?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内心充满了问号。又对自己卷入了豪门密探有些兴奋——

自己在路边救了个人,居然还是名人,论人生几多魔幻?

“文小姐是云生本地人?”

医院条件简陋,佣人收好了水果,又给她搬来了垫子,示意她就坐隔壁的床上。男人已经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含笑和她闲聊。

“应该是了,”病床上的女人躺着,盖着被子,只露出了苍白的小脸,“其实那天我和余——”

季太嗯了一声,顿了顿,声音轻弱,“我去吃饭,还看见过她的。”

“啊,见过吗?”文清有点吃惊的笑了起来。

旁边这个男人的气质带给她压迫——躺在床上的季太加入了闲聊,却让她放松了许多。

十点钟的时候,文清走出了医院。

她告辞时,躺在床上的季太还说让季总留她饭——但是她以“你们先忙以后再说”为由,知趣的婉拒了。

要说起来,文清笑了笑,她现在可是拒绝过季总饭局的女人,说出去绝对够自己吹三年。

走过了灯光闪烁的警灯,文清侧了侧头。

知微见著。

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可是某些看起来丝毫联系不起来的小事,其实在背后已经可以通过丝丝缕缕的因素串联了起来。

低调出现在小城医院的季总——爆出去肯定是大新闻;当然刚刚季总已经说了,请她不要扩散。

得罪季家显然没意思。

卖季家面子才是正常人的合理选择。

还有昨晚半夜紧急执勤一直未归的父亲;

还有现在这里停着的这辆警车,这些串在一起,在她眼里一切都有了其他的意味。

隐隐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季家能在这个小城搅起多少风浪?

难说。

其实豪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她又想。

阔太太坐月子也要包头巾——唯一不同的是,普通人用普通毛巾包,阔太太用的是爱马仕的围巾,三万二那条。

她的宿舍舍友家境优渥,她正好看到过。舍友看起来对围巾也很爱惜——可惜刚刚她看见那条围巾已经包在了季太的头上,更衬得那小脸楚楚动人。

豪门公子,比传说中还要矜持和风度。

虽然看起来平日他总在各种新闻出现,不是娱乐板块就是科技金融板块,可是真聊起天来,文清觉得他人很和善很nice,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们聊了一些她学校的事和云生的风俗——能读Q大,文清觉得还是蛮值得自豪的——这可能也是她能和他们在一起聊一个小时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季总和季太似乎对Q大也挺了解。

想起了什么,文清又拿起了手机开始打字。

季念的——

千度自动带出的词条,后缀有“父亲”“儿子”“理念”“演讲”“职位”“夫人”……

她点了“夫人”。

一张浓妆红唇,盈盈含笑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明艳动人。

让她一时间竟和病床上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和苍白的唇,联系不起来。

她想起来了。

当年舍友好像还说过季念隐婚——太太家境不好,季月白不同意。

没想到居然就是云生人。

云生人牛了啊。

*意识慢慢苏醒。

一片白色。

迷糊。

有人的声音传来,模模糊糊。

又渐渐清晰。

这声音,低沉又熟悉,让人莫名的感到放心。

“感谢刘副主xi您的关心。”

“是的,我们肯定知道。只是这回恒恒突遭大难,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难免——还望您理解。”

“感谢感谢。我和一玉这几天都暂时无法回京,只有过几天再当面——”

“不用。感谢感谢。”

“对,”男人声音平静,“恒恒当时有报警。回执单我已经交给了王书记。”

“是,那个地方恐怕治安有问题。恒恒他就是这种孩子,一直遵纪守法——也是他伯父教导的——”

男人扭过身,看见床上的病人已经睁开了眼睛。神色丝毫未动,他又转过身,继续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然后男人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床上的儿子,面无表情。

已到知天命的年纪,男人气质儒雅不显,两鬓的发,却已经悄悄花白。

“嘶——”

喻恒嘶了一声,胸膛起伏,他的视线在男人白了的发上掠过,声音微弱,“爸——”

男人低头看他,沉着脸嗯了一声。

“嘶——妈呢?”

“哭晕过去了。”

喻恒默了默。

“爸——嘶——,”又喘了一口气,喻恒又开始问,“连月呢?连月怎么样了?她肚子的孩子怎么样了?她——”

低头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男人沉着脸,沉默。

云生(39.束缚)

39.

然后男人的嘴角慢慢的勾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床上的儿子,表情似笑非笑。

“爸——嘶——”

床上的不器子看着父亲,声音微弱。

男人垂眸看她,一言不发,并不回答,而是伸手按了呼唤按钮。

“病人已经苏醒了,请过来看一看。”那头传来值班医生的声音,男人声音平静。

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一群医生推开门大步而入。

白大褂们围着儿子繁忙殷切,男人看了一会儿,退了几步,慢慢走出了房间。

站在门口,他对着不远处的秘书招了招手。

“喻主任。”秘书殷勤的小跑过来。

“小刘,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男人表情不露,压低了声音。秘书见机知宜,更往前靠近了一步。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只听见几个模糊难辨的词漂散。

“儿童医院——那个产妇。女婴——检测——”

秘书附耳细听,表情未变。

“记住,要快。低调。机密行事。”

“知道了喻书记,”秘书最后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保证完成任务!”

秘书领命匆匆而去,白大褂们还在身后的病房里忙碌。

男人站在门口垂眸,表情平静,喜怒难辨。

再不成器的儿子。

也是他的儿子。

儿子搞得娄子,自然该老子来给他收拾。

“你们真是要我的命了,我这颗心啊,你们哪个不是我生的?伤在你们身上,就像是砍在我自己身上——”

圆眼睛的女人靠在招待所床头,眼眶红肿,还在喃喃自语。大概是一路终于哭累了——现在她捏着手绢,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泪。

“妈,我知道的,恒恒这次遭了难。我们来处理。”喻阳一夜未眠,此刻还站在一边低声劝解母亲,“您一路回来也累了,不如现在休息一下,下午恒恒就醒了,到时候您再去看他——”

“我不睡。”女人又抽泣了几声。

“对了,孩子!”

女人想起了什么,又抓住儿子的手抬头看他,“宁宁现在不是说就在儿童医院——她怎么样了?真的要了我这个奶奶的命了——这个名字还是阳阳你这个大伯给取的呢!阳阳你要多费心。你安排人去看过没有——那边你安排人了吗?念念呢?他安

排了没有?”

“安排了,妈您放心,都安排了,”

对着母亲,男人给足了十二万分的耐心,“我打过招呼,赵院长会亲自看护。那边也有老四安排的人守着——”

母亲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想说什么,男人似乎领会了母亲的意图,“赵院长不建议我们探视,说这样会打扰医生正常的治疗,还会带病菌给孩子——”

最后句话无疑一槌定音,女人呼了一口气。

“不让探视。”

她看着不远处的椅子,又喃喃自语,“连月还在云生呢。阳阳你昨天怎么没把连月也一起转到s城来?你这个大伯这样厚此薄彼——连月虽然不是你们喻家的人,可怎么也算是你弟媳——”说着说着,女人又流出了泪来,“你从小在你伯父身边长大,和你几个弟弟都生分——”

“妈,不是我生分。”

来自母亲的这个罪名实在太重,男人怎么敢认?一夜未眠,他声音沙哑,脸上疲态难掩,“昨天连月情况和恒恒一样危急,我这边事情处理完,她那边手术都做完了——我到的时候,医生说她只剩静养,没必要挪动。”

母亲还是靠在床头抽泣不语。男人垂下了眸子,声音平稳,“妈,连月在我心里,和老四老五是一样的,我怎么会不盼着她好?等老五这边病情稳定了,我马上就动身过去看她——”

“那倒是不用。”

母亲抽泣了几声,又摇了摇头。她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一直以来办事妥帖面面俱到的长子,低声道,“等恒恒稳定了,我自己过去看她就行了——”

女人顿了顿,又擦了擦泪,“你到底是大伯哥,身份又敏感——不要去。”

男人站在一旁,面色平静,没有说话。

“阳阳你也一晚上没睡了,你先休息一下,你事也多,这次还好有你在,”女人抽泣了几声,又站了起来,又不知道想起了谁,她又哽咽了起来,“我就知道有人在也等于不在,这辈子就知道他的人民人民人民,我就靠不上他——我去外面给连月打个电话——呜呜呜——”

女人又抽泣了起来,“你们大的小的,可真是疼死我了——有人没良心——”

卧室的门关上了。

外面还有女人的抽泣,很快又有她的声音传来,“念念——”

又哭起来了。

男人在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出去再劝,而是合衣慢慢躺在了床上。

天花板洁白,勾着棕色的中式线条。

自从知道了某个要死人的秘密。母亲某些抱怨在他眼里,现在都有了别的解读。

一夜未眠,他看着天花板,神色平静。一切却都是他应该做的——还只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心里始终还有欠缺。

很多的欠缺。

哪怕天生贵胃,生来便呼风唤雨,权力和谋略,都剑如臂使。

可是却也并非随心所欲。

从来就没有。

位置越高,束缚越大。

他越来越有深切的感受。

就如京城,龙虎盘踞——可是那里也是龙虎的束缚之地。

利益纠缠千丝万缕,层层叠叠,重重束缚,无人可以为所欲为。

他只能前进,不可能后退。

喉结滚动了几下,男人又伸手摸出了手机。

点了几下,一张婴儿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屏幕里的婴儿全身通红,蜷腿握拳,它戴着输氧管躺在保温箱,紧闭着眼睛。似乎是被强行从母腹取出,婴儿蜷着身体,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胎儿的模样。

他的拇指轻轻滑过屏幕。

又似乎滑过了昨晚谁眼角冰凉的泪。

“连月你好不好?妈咪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过来看你——恒恒还没醒——”

女人呜咽的哭声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念念你要看好月月——不是妈咪偏心恒恒,我真的没办法,恒恒他——,”

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已经听不分明。男人面色平静,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里面圆圆鼓鼓。

一颗酸果。

云生(40.春雷行动)

40.

云生人的日子依旧一片平静。

只是路上多了几辆警车。

牛年已末,虎年初始。树上张灯结彩,虎型的卡通剪纸可爱;路边悬挂着国旗,随风飘荡,一片正红。江水漫漫,奔腾不息。

出城车流涌动,商铺人来人往。街上或有旧友相见,拥抱大笑,又有人打开了家门,笑着迎接许久不见的亲人。

s委宽大肃穆的会议室里,几个人围坐一圈,气氛肃穆。中间的男人脸色不露,目光精干,声音慢条斯理,四平八稳;其他几位也面色肃穆,掩盖住了各自的心思各异。

“如何保证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次事件,是一次性质极其恶劣的治安案件——”

不远处的某个接待室里,也有人在独自等待,如坐针毡。

“省委领导班子全体决议,一致决定马上成立巡查组——立刻开展专项整治——”

“春雷行动。”

漫长的会议后客人终于等到了来人,来人也带来了会议的结论。但是这却并不是客人想要的内容,又或许他关心的内容根本无人会拿出来讨论。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挂在头顶,注定会落下,却又让人心存一丝侥幸。无人知道什么才是满意的答卷。或许下一秒刀就会落下,又或许就像另外某次事件的真龙真言——“要是再控制不住,我就要动刀了”。

话语虽然平淡,却无疑杀机毕现。森森然中,又似乎还留着最后一线生机。

或许这就是一线生机。

主官负责制带来某个地域内的最高权力,好处是平日里权力如臂使指,坏处是出了事大家都知道谁要负责——反正不会是吃瓜群众负责。权利享受了,风险也要承担嘛,至少从根本上杜绝了互相推诿责任的可能。

“那个女同志还在医院?”

上车的时候,这个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某位正主抢救完毕已经连夜转院,那位的儿子甚至也在众人拥簇中在医院停留了四个小时——诸事繁忙,未曾得见。

那位让他飞来横祸的正主,身边还带着一个怀胎六甲的孕妇。

早产。

说是未婚,身边却又带着个快生产的孕妇。这种秘辛并没有什么好值得说的。倒是孩子早产已经被取出送走,那位的儿子来安排转院的时候却并没把这个女人带走——也没留下什么说法,只留了两个人守着,生人勿近。

烈士陵园到处都有,为何偏偏要来瞻仰云生的这个?一想到这里,车上的人脸色更暗了几分。来了也不通知省里搞接待陪同,搞什么微服私访?搞得他现在很被动。这些皇子天孙,隐瞒身份四处游荡——影响基层正常行政秩序——

“还在医院。”旁边有人回答。又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

还是不让探望。

“我之前还听人说,”

小腹还在疼痛——并不知道有人想探望她的连月躺在床上低声说话,说一句喘一下,“说那些大佬身边都有专门的秘书,会定期去网上看看群众对自己的评价,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呵,”手机已经买回来了,卡也装上了,她旁边的男人拿着新手机还在低头给她弄着什么,闻言轻笑了一声,“真的假的又如何?”

他顿了顿,又笑,“要真有这事儿,我就买五十万个账号天天吹水,cao纵政策那不是轻轻松松?”

“呵呵。”连月看了他一眼,干笑了一声。他关注的重点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密码多少?”

男人又意识到了什么,拿着手机侧头对她笑了笑。

“什么密码?”女人看着他,声音低微。

“V信,”季念晃晃手机,笑了起来,却并不给她手机,“刚刚妈不是还说了让你不要玩手机?对眼睛不好。这几天我来给你当助理,看看都有谁找你。”

连月看看他微笑的脸。

“969778。”抿了抿嘴,她说。

妈刚刚是打来了视频,哭了好久,哭得她脑仁疼痛。连月自己不是爱哭的性子——李桂香当年养她着实辛苦,气血不顺,更看不得她哭——当年只要她一哭,她拿着棍子就是一顿打,彻底的让她哭不出来了。现在她死了,没人打她了,生活也平顺了。可她这几天又气血亏损,精力不济——连说话都累。

头疼。

季念这个做儿子的还温声哄了她很久。

一辈子都被人哄的女人,连哭都能这么肆意。

她曾经嫉妒过她。不过随着年纪渐长,连月发现自己心态越发的平和。不嗔不怒,不嫉不妒。有人命中就有——

不过妈咪倒是带来了喻恒的消息。

这个家伙还没醒呐。

他捂着腰腹的样子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嘴唇苍白,他看着她,眼睛那么黑。浓稠的血从他的指缝漫出,流啊流啊,在他的衣服裤子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暗色的线。

眨了几下眼睛,一阵困意突然袭来,连月闭上了眼睛,开始昏昏欲睡。

沉沉睡去。

旁边的男人登上了她的微信,手指随便滑了几下,点开了几个对话框看了看,又退出了。

放下了她的手机,他侧头看看她熟睡的脸。又伸手帮她缕了下脸边凌乱的发。

手机响了起来。他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到窗边,轻声接了几个电话。

电话挂了。

男人身姿颀长,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的街景,然后又突然扭回头,视线落在了柜子上那盒被摘下来的青绿果子上。

素指纤纤,柔荑洁白。

他想起了刚到的时候,他打开她的手,里面握着那颗果子。

就在里面。

他走过去低下头,捡起了其中的一颗果子看了看。

面色不显。

又把果子丢了回去。

“把这盒果子——”

视线一瞄,还有那根树枝,男人开始吩咐旁边的佣人,面无表情,“还有这跟树枝,都先拿走。”

“送回宅子那边去。”

佣人把树枝和果子都拿走了。视线内一片清朗。男人又坐回了病床边,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

大概是劳累狠了,她的呼吸沉重。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小家伙还在医院。

母亲在喻家,父亲还在美国。

她在病床上。

季然——太小了,要用得上他,起码还有十五年。

这还是他前年果断,借母亲哭闹逼婚的势,拿金钱诱惑,哄她生了孩子。

孩子,当然是她生,他才满意。

指尖抚摸过她温热的脸。

男人垂眸不语。有人昨晚是来过,可是他怎么可能留得下?是谁的不是谁的,一眼分明。

云生(41.定海神针)

41.

季总在医院整整待了一天,期间还有小助理来送了一趟文件。

总经理去了一趟美国,回来之后直接从机场去了县城。办公室的文件已经堆了一大摞,都是年前要处理完的。特助Kevin电话请示之后带着小助理抱着文件到了医院楼下——却是小助理一个人抱着文件上来的。

Kevin一个外男,没有获准进入病房看望季太。

连月躺在病床上,看着季念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文件的模样。鼻子高挺,面色沉静。他的手指修长,洁白的纸张在他手里捻着,微微颤动。冬日的阳台撒在了他的侧脸上,格外的好看。

连月眨了眨眼。

季总的颜值倒是一直杠杠的。当年他一回国就站在天意的风暴漩涡中心——风浪因他而起。不说什么道德不道德,仁义不仁义了,时光沉淀,岁月打磨,现在的季念年纪渐长,更是魅力彰显。

这堆文件已经堆了几天了,份数不少。小助理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大约是害怕——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她没敢站的太近,站的距离离自己的老板隔了五步远。

季念没有理她的意思,低头看着文件,时不时拿着笔在上面标注批示,神色专注。

“你过来这里坐着。”

小助理已经站了一会儿了,连月看她无聊,轻声说话。她对她招了招手,又示意佣人给她端凳子。小助理笑了笑,看了看没有抬头的老板——悄悄的挪了几步,过来坐下了。

挺直了背,合拢了腿,小助理循规蹈矩的模样。

模样倒是一般般,看起来老老实实。季总挑助理也不知道挑个漂亮的。

“你们还没放假呢?几号放?”

连月声音低弱,一边说话一边让佣人削苹果给她吃。是上午那个文清提来的苹果。小助理摆手说不要,佣人却已经拿着刀站在旁边削了起来。

“腊月二十九放,”小助理看了看低头看文件的老板,又看看面前脸色苍白的老板娘,轻声回答,“后天。”

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住院了都那么美。

眉形好看,唇形好看,轮廓也好看。近距离一看,皮肤还又白又嫩,听说年纪比季总还大几岁——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还在外交部上班。小助理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

小季总的太太,那当然得是样样好。

苹果已经削好了,佣人递了过来,小助理起身接过,说了谢谢。

“票买到了吗?”包着额头的产妇声音微弱,还在关心她。

“买到了,上个月就买好了。”

“你是哪里人?”

“H省的,H省鹤市——”

“多大了?哪一年的?”

“交男盆友没有?”

季总在旁边看文件,助理和太太一旁轻声聊天,他似是未闻。文件看过一遍,男人收了笔站了起来,把批完的文件都递给了助理,面无表情。

“那你们注意安全。”

看着助理站起来接过文件准备告辞,季太太又看了看柜子上的水果,“你再带几个苹果去路上吃——”

“不用不用。”助理抱着文件婉拒。

“李妈给她拿两个,”季太太声音温弱,“下面还有个人等着呢,你和Kevin一个人拿两个,回去路上吃。”

小助理抱着文件走了,文件上面还放着四个红彤彤的苹果。连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额头上已经有温暖的手触摸。

“你注意休息。”

男人的声音又靠了过来,“自己身体都不好,还关心别人。”

不知道是哪一段的消息泄露——也怪最近网络发达,群魔乱舞。临近年关,网络上却突然有了什么“科技巨子出没Z省小城”的消息。

“号外!突发!刚刚本人通过内部渠道拿到了第一手信息,某高科技公司豪门巨子近日在某县城被人砍伤住院,生命垂危。情杀乎?仇杀乎?债务纠纷?本人将持续关注。”

新年临近,不少人已经领了奖金放了假,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做自媒体的大V们可休不了假——这正是他们上窜下跳的时候。某科技自媒体大V在傍晚的某个时刻,却突然发了一篇不那么科技的通稿。

这个新闻神神秘秘,捕风捉影,集财富,悬疑,jian情为一体,完美的挠中了吃瓜群众的G点。

“真的假的?国内敢贴高科技豪门标签的,不过三五之数,是T家还是C家还是S家?前排吃瓜。”

“JN???”

“编,你继续编。”

“造谣有理,污蔑无罪。”

“无图无真相。”

“有图也无真相。”

“是你家吗?快出来认领。@天意科技@玄黄科技@成宇科技@ters”

“不会是我老公吧?呜呜呜。@天意科技@玄黄科技”

“天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打倒资产阶级!”

“楼上没有资本家剥削你你等着吃屎。资本家是劳动人民的大救星!资本家为党国立过功!”

“一看就是编的,大过年的,豪门巨子去小县城做什么?是没吃过县城的烤红薯还是没玩过县城的土妞?”

“哈哈哈其实我知道是谁但是我不能说。”

……

这种欲语还休自带G点的新闻最能激发无聊群众的热情,大V也是很有一些粉丝,很快盖了几百楼。可是任凭吃瓜群众怎么圈,几大公司的官号兀自无动于衷,岿然不动。

天意科技的官微甚至还趁机发了一条广告。

“极致视觉,满足您的所有幻想。

完美主义”。

这条广告还很快被人解读为讽刺这个自媒体“全是幻想”。

小医生已经下班,回到家里拿起手机的时候无意中刷到了这条谣言。

叹了一口气,她给那条“不能说”的评论点了个赞。

刚刚下班前她又去查了一次房,病房里那个眉目英俊气质卓越的极品男人可不就是季念?说他被人砍伤肯定是谣言——不过他们这群医生自己私底下还偷偷凑一起搜索了一番这个季太的资料,名字都对的上的。只是主任又说了几次不准泄露患者隐私——主任说过,院长说过,书记也说过。

为了吃瓜扣奖金,不值得的么。

小医生吃完饭,又再点开这条信息看了看。这条消息不知道得罪何方大佬,好像已经被限了流,点击和评论都几乎没有再涨——就像是溺水的人,扑腾了几下,无力的消失了汹涌的信息海洋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

“季念你别在这边了,”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连月开始赶他走,“这边有李婶他们照顾我就行了。你去酒店休息。”

她休息了一天,现在已经好多了,倒是他守了她一天,该去休息了。

她早产的消息也封锁了,除了那个文清,也无人来探望。季念说孩子病情不稳定,等孩子出院了再说。

她也没有娘家。

婆家——嗯,爸爸据说在美国还没登机。

当然,他老人家诸事繁忙,就算回国了也指望不了他老人家什么。但是他老人家更多的是精神图腾,就好比定海神针,在或者不在国内,于她于季念,肯定那是不一样的感受;

妈咪又守着那个受重伤的,说是那个人上午本来醒过,结果下午又发起了烧,又昏迷过去了。妈咪刚刚打来了电话,哭哭啼啼,说今天不能来看她了对不起她和念念——

连月看着季念都皱起了眉。

“我没事的妈咪,”

妈咪要和她说话,连月看着那边哭的眼睛红红的女人,轻声安慰她,“我没事,快好了。恒恒也会没事的——这次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早知道我就——”

“妈你去看老五,连月这里有我就行了,过几天我们就出院了。”没让她说完话,季念直接拿走了手机,又劝了妈咪几句,挂了。

“连月不要这么说话,”挂了电话,季念低头看她,轻声教她,“这事我本来想等你出院再说的。这次的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你往我身上推——本来就是我让老五陪你过来的。”

男人抿了抿嘴,低声道,“喻叔现在心里肯定正火着,这几天他肯定是收拾那边——那边收拾完心里不顺,再来收拾我们。等那边安稳了,我就去看他,负荆请罪。”

连月抬头看他。

没有说话。

“你不要这么和妈说话。妈是个直脑筋,你怎么和她说,她就要怎么在喻叔和那位面前哭,那你不是又平白生了间隙?”

男人低声说,“你让我去说还好些,我怎么也是妈的亲儿子。”

也会有人斡旋。

这种是默契,甚至不需要提前沟通。

果子不能白吃。

不然大家都没得吃。

“哭什么?别哭。”

有人替她擦去太阳xue边的泪,“妈刚刚不是还让你不要哭?以后要视力退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