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dsm小说 - 同人小说 - [HP/哈德]人间七日在线阅读 - Day five(一)

Day five(一)

    又是一个梦境,他想。

    这次的梦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明亮温暖的灯烛,有些怔忪。

    “先生,买盏花灯吧,今天是燃灯节,把您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花灯会顺着恒河将您的思念带给远方的人。”

    买花灯的小女孩cao着一口不甚流利的英语说道,她的皮肤有点黑,眼睛却明亮而圆润,清澈倒映着河边的点点灯光。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景色,天色渐沉,日暮的余晖倾洒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与星星点点飘在水上与岸边的灯盏一同交相辉映,数不清的人群站在岸边和水里,捧起圣水虔诚沐浴。

    远处传来僧侣的诵经声与神秘而缥缈的圣歌,花环与河灯被缓缓放入水中,随河远去,耳边传来无数人声,却在肃穆的祈祷与辉映的灯火中变得静谧而安宁。

    他掏出了几张卢比,从小女孩手中买下了一盏河灯。

    女孩将便签递给他,他却什么都没写,将一张空荡荡的字条放在蜡烛旁,点燃了河灯,弯腰放在了水面。

    日暮里的河水模糊而暗沉,又随着河灯的落下泛起微微的涟漪,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无数灯影在水波中浮动。

    “您为什么一字都不写呢,先生?是因为您思念的人在连圣河也到不了的远方吗?”女孩好奇看着他,双手撑在自家卖灯盏的小摊上。

    他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

    “他确实在很远的地方,但我不写,不是因为怕我思念的人收不到。”

    “那又是为什么呢?”女孩不解了,她的上半身探出来,好像要摇摇欲坠掉下去,双手却灵巧地把握住她的平衡。

    “因为想说的话有很多,到了写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您可以多写几张便签,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我们这里便签免费。”女孩笑了笑,露出白皙的可爱牙齿,“您多买几盏灯我也不介意——我可以为您打折。”

    他一时失笑,摇了摇头,“不必了,谢谢。”

    女孩似乎并不为推销失败而气恼,她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您可以亲口对那个人说您想说的话呀,您看起来很在乎他。”

    “我……”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将话语隐没,只是回过头,沉默看着那盏放置着空白纸张的河灯渐渐飘远,飘进无数盏河灯组成的灯河里,练成一片,一点点消失在天际。

    就好像,他的思念也跟着那些无数的灯盏,顺着圣洁的恒河,一起飘到了人间的尽头。

    “我不知道我……,能否等到这样的机会。”

    他说。

    滴答。

    熟悉的水声。

    他醒了。

    这是圣诞节的第二天,是德拉科来到人间的第五日。

    德拉科睁开眼时,还有些恍惚,他想,原来回到人间后,时间也过得这样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过去五天了。

    也许这四十年对别人来说也是这样一眨眼的功夫呢?德拉科想,随即他又自然而然想到,有谁一眨眼就这样度过了四十年,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一下子没了感叹的性质。

    原因无他,也许在救世主眼里,时间也是这样一眨眼就过去的,可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四十年,总会比旁人的更加沉重。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哈利·波特,一个生来就背负了命运的人,他的人生,总是艰难而不幸,似乎梅林在偏爱他的同时又如此嫉恨他,要将别人几辈子的人生都悉数倾倒在他的肩上,要他生来就为别人而活,为责任而活,为宿命而活。

    他总是讨厌哈利·波特这个“救世主”的身份的,比任何人都讨厌,哪怕他最初,确确实实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如此关注这个人的。

    门口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接着是救世主的声音。

    “德拉科,你在吗?威斯特农场回信了。”

    威斯特农场?德拉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克拉布工作的魔药农场,几天前救世主帮他给农场寄去了电子邮件,希望能联系上对方。

    这么晚才回信?德拉科蹙了蹙眉,又想,也许是克拉布已经退休了,农场暂时没能联系上他,也许是克拉布工作繁忙,最近才看到消息,又也许……是他不那么愿意见到自己。

    德拉科抿了抿唇,他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实在有些不愉快,朝夕相处长大的童年玩伴在战争的倾轧下友谊破裂,他们狼狈逃出火海时,又亲眼见证了高尔坠入火场丧命……他是该不想见到自己的,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克拉布依然没有放下曾经的心结。

    德拉科慢吞吞从房间里飘出来,飘到走廊上,救世主背着手耐心站在原地,看着他与平日里轻盈乱飞截然不同的、磨磨蹭蹭飘忽的模样,眉眼间显露出几分无奈与疑惑,但见他一脸沮丧,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陪着德拉科慢慢悠悠走下了楼。

    见救世主坐在茶几上,翻开笔记本电脑,德拉科瞥了一眼屏幕,又别过头来,干巴巴说道,“他……他在邮件里说了些什么。”

    救世主抬起头,看了看他,只是摇了摇头,“克拉布没有在邮件里说什么,这封信是威斯克农场发过来的,说如果我们要找他,最好能亲自来农场一趟。”

    德拉科很快转过了头,“他遇上了什么麻烦吗?”他很快飘了过来,飘到屏幕前仔细去看那封邮件,邮件的用语平和而友善,似乎写信的人是个很热心肠的人。

    但整封信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克拉布的究竟如何了。

    德拉科看向了救世主,还没等他说什么,救世主便问道,“现在要去么?我陪你一起。”

    “你今天没有行程安排吗?”德拉科问。

    “原本是有的,照往年的惯例,我今天要去赫敏和罗恩那里聚餐。我可以打电话推到明天。”哈利说,“他们不会介意的,原本他们今天也要在家里接待许多亲朋好友,我不去,他们正好不用那么忙。”

    德拉科想了想,看了看救世主,虽然他从来都不喜欢万事通小姐和韦斯莱,可他们对救世主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既然他们往年都有这个惯例,他也并不想破坏格兰芬多金三角之间数十年的友谊。

    “你可以中途离开去韦斯莱家,晚点来威斯克农场接我就好。”德拉科说,他平日里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总是自私自利,并且毫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但救世主不一样——至少,这个一直很照顾他的老年救世主被他当成了例外,他愿意面对这个人表现出善意。

    “反正你也不可能参与到我和克拉布的谈话,干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德拉科摆了摆手,就好像救世主陪在他身边才是真正让他苦恼的事情一样。

    哈利眼底闪过了一丝无奈,随即叹气而笑,“也好,我送你去威斯克农场,把项链留在那里。”

    他顿了顿,又看向德拉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郑重,“你记得让人保管好项链。”

    德拉科对视上了救世主的绿眼睛,他在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绿眸里看到了几分慎重,然后是一些更深的、他依旧看不懂的情绪。

    他想,他还是看不懂救世主,他有些挫败,却又没那么挫败,他觉得他已经接受了救世主比他多了四十年人生的事实,他又怎么可能轻易看透一个人生已经经历许多的救世主。

    可是德拉科终究还是那个恶劣的德拉科,哪怕他知道救世主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样被他激起悲喜欢怒,他还是想试一试,他想试着窥探那双绿眸深处的秘密,他想知道他死去的这四十年里,救世主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如果我没保管好项链呢?它被人毁了,我是不是就又要死了。”

    当他吐出这句话时,救世主的眼神触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被他隐藏了许久的情绪因为他的话语而冒了出来,让他定定看了德拉科片刻。

    德拉科说不出那个眼神是什么意图,他只是觉得,救世主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好像是在悲伤,又好像不是在悲伤,但最终,他的表情又缓缓沉静了下来,沉静在他沧桑而成熟的面庞上。

    就好像在那么一瞬间,五十八岁的救世主年轻了片刻,可最终他还是衰老了下来。

    “不是。”哈利说。

    “项链不会被损毁,”他笃定似的说道,“除非有法力强大的大魔法师给它全力一击。我说保管好项链,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只是担心项链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把你困在那里,让我找不到你。”

    “哦,原来是这样。”德拉科有些干巴巴说道。他从救世主的话语里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他听明白了,这个项链坚固无比,上面的保护魔咒足以保护他在最强大的魔法师的攻击下安然无恙;他也听明白了,救世主担心的,只是他找不到自己。

    他的内心又不由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可他又有点不敢再问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来他回到人间的第一日,那时候,似乎救世主就不小心把项链丢在了密林里。

    在他来霍格沃兹之前,救世主找过这枚项链吗?这枚项链在他身上带了多少年?

    德拉科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回到人间的这几日里,他没有一天没感觉到这枚项链被救世主带在身上——或者说,戴在脖子上,他总是把项链隐藏在衣领之下藏得很好,但德拉科能迷迷糊糊感应到项链的位置。

    他没有问下去,救世主似乎也没有想给他答疑解惑的意图,于是他们之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一时房间里只能听到茶几上茶壶翻滚着热水的声音。

    救世主取下茶壶,将guntang的开水冲向茶包,“等我喝完这杯茶,我们就出发。”

    “也好,外面应该还很冷,你是该多喝点热茶。”德拉科说,他说完,又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毕竟你是要陪我出去的,我只是借此表达一下我的感激。”

    救世主举着茶杯,抬头看了看他,温柔的笑意在袅袅水汽里影影卓卓的,只有一双绿眸清晰明亮。

    没有半分暮气沉沉。

    今日天色黯淡,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威斯克农场在这样的天色下一片萧索惨淡之相,药田里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座稻草人横七竖八插在积雪未化的路旁。

    德拉科是跟哈利坐着公交车来的,这里离伦敦市郊不远,却离高锥克山谷有点距离,他们光在路上就花了近一个半小时。

    这里明面上是一座麻瓜农场,背地里却是一位魔药商的魔药庄园,如果不是冬日萧索,万物沉寂,田地里本该生机勃勃,上空萦绕着浓郁的魔法气息。

    可惜他们俩都没有缘分见到这样的盛况,一旁迎接他们的庄园主管安达女士遗憾说道。

    安达女士是位沉稳干练又不失热情温柔的人,那封语气温和的邮件就是她写的,得知哈利和德拉科要来,她也早早地就在路旁公交车站点那里等着两人,生怕到访者迷失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

    她热情而不失矜持地地向两位访客介绍着威斯克农场的规模宏大与品质优越,不难看出她对自己工作的热忱与骄傲,救世主耐心而温和地听着,不时提问几句作为回应,不至于冷了场面又让对方失落,德拉科一开始还饶有兴致,但在听对方滔滔不绝向他们介绍了三种不同的魔药作物之后,德拉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他毕竟不是来这里采买魔药的。

    “女士,听说克拉尔是您的手下员工,他也像您一样擅长这些魔药吗?”德拉科恰到好处地抛出问题,想把话题从魔药往克拉尔身上引。

    安达女士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为难,她拉了拉衣角,看向一旁的药田,叹了口气,“是的,他很擅长侍弄这些珍贵又娇弱的魔草,他是威斯克农场最有资历和经验的魔法草药种植师。”

    没想到有朝一日粗枝大叶的克拉布也会成为经验丰富的魔法草药种植师,德拉科想,随即他又意识到安达女士语气里的不对。

    他的心骤然提了起来,恐慌、不安、焦躁与与难以置信的情绪交错翻滚,让他的语气下意识变得虚弱而轻飘,就好像生怕对方听见了自己的话,“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么,身体……怎么样?”

    安达女士抬起眸,眼里带上了悲伤与歉意,“抱歉,先生,您来得有些太迟了,三个月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沉默像西风呼啸而过,路旁的枯叶打着飘坠落在地,落在未消融的积雪上。

    德拉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一把坏了的大提琴嘶哑拉扯,“他是怎么死的。”

    安达女士嗫嚅了一下,又轻叹道,“心脏病发作,他上了年纪了,身体总是不好。”

    听到这里,德拉科才从恍惚中找回了一两丝清醒,是啊,是的,还能是怎么死的,当然是自然死亡。

    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了命,多少人过了四五十岁就已经算半截身子入了土,他早该有曾经的好友熟人可能会去世的心理准备。

    他不是不知道衰老死亡,只是……只是从未做好准备,他之前那样幸运,遇到的熟人挚交都还未因衰老而离去,可现在,这份幸运结束了,岁月剥离了温情脉脉的外表,露出无情而摧枯拉朽的冰冷内里,他也要像一个真正度过四十年人生的人那样,直面时光的巨浪了。

    “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在邮件里隐瞒他已经去世的事实,让你们白跑一趟,只是……克拉布是个可怜人,他去世了,他的儿子都不肯多来看他两眼……我只是想着,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就来一趟,来看看他吧,也好让他不那么孤单……”

    安达女士搓了挫衣角,又放了下来,有些不安的看着沉默的两个人。

    德拉科感觉到救世主问询一样的看了看他,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德拉科只是沉默着飘了下来,就像踩在大地上。

    “他埋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克拉布的墓碑立在离魔药田不远处的一座小屋旁,屋后是条潺潺的小河,正值冬季,河水里不时飘过大大小小的碎冰,冰块相击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如同清风吹拂的风铃。

    “这座房子是他的住所,也是看管魔药田的值班所,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搬过家。”

    安达女士说道。

    他们三人从碎石小道上走近小屋,小屋周围围了一圈低矮的篱笆,篱笆一旁种着成片的草药和蔬果,虽然如今一片荒凉,但却不难看出精心打理的痕迹。

    小屋是用石头砌成的,已经有了年头,因为临近小河,空气潮湿,一半的石砖都生了青苔,整座屋子看上去湿冷而简陋,看上去并不宜居。

    德拉科看着石砖上的青苔,怔忪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这间屋子里有壁炉吗?”

    “没有。”安达女士摇了摇头,“克拉布先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似乎很讨厌和火有关的一切,连自己的房子里都不肯砌一个壁炉,还非要住在这么潮湿的地方——他的家人因为这件事常常和他吵架,因为受不了他的古怪孤僻,都离开了他。”

    德拉科听了,只是沉默,他飘到小院的后面,在那里,树立着一座小小的墓碑。

    墓碑上写着克拉布的生卒年,下面是一行墓志铭:

    Pardon me for not getting up.

    请原谅,我不起来了。

    “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德拉科问。

    “我是十四年前来的农场,那时克拉布先生就已经是农场里的种植师了。从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这些年,只能说不好不坏吧。”安达女士叹息着说道,“威斯克的农场待遇不错,就是工作辛苦了些,而且这里远在乡下,没什么人,也没几个巫师。克拉布先生……总是很忙,他似乎一心沉浸在种植花花草草里,不怎么在乎身边的人和事,也不知道他是天生这样,还是经历过什么……他的人缘不算好,与家人关系很差,他的妻子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他,前些年去世了,儿子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和他就像两个陌生人,他去世后,他的儿子只在葬礼上露过一面……”

    从安达女士的讲述中,德拉科渐渐拼凑出了克拉布这四十年来的人生,孤僻、落魄、失意、与世隔绝、无亲无故……虽然早从救世主那里知道他战后的处境并不好,可骤然听到他这几十年的苦涩人生,还是让他感到悲哀与难过。

    旁人口中的那个孤僻古怪的克拉布,几乎与他记忆中那个喜欢哈哈大笑的胖男孩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女士,您能让我在这里和他说几句话吗?”德拉科说道。

    安达女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救世主,说道,“原来您才是克拉布先生的好友,看来您已经离世不少年了。”

    她理所当然得把德拉科当成了幽灵。

    德拉科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是啊,确实不少年了。”

    他离开太久太久了,久到岁月早已蹉跎,久到满目物是人非,久到他与这个四十年后的世界格格不入。

    “冒昧问一句,您……是克拉尔先生的同学吗?”安达女士问。

    “是的,我是。”德拉科点点头,“我们当年,都是斯莱特林毕业的。”

    “那您认识一位叫德拉科·马尔福的先生吗?”安达女士又说道。

    德拉科转头看向安达女士,“您从克拉尔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偶然听到过,克拉尔先生从不向我们提及他过去的事情。”安达女士说道,又看向德拉科,“只是有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我听到他喊着这个名字,又哭又笑,好像很讨厌这个人,又好像不是真的讨厌他。我问他是谁,他说德拉科·马尔福是个混蛋,害了他一辈子,却又说他没良心,害了他和高尔还敢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他恨他一辈子。”

    安达女士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高尔是谁,可他说话的时候那样悲伤,我想,可能这两个人都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恨那位马尔福先生吧。”

    德拉科不自觉咬住了下唇,他企图从唇瓣上感受到一些让他清醒的痛意,可没有实体的身体不会带给他任何的感觉——不论是温柔的触感,还是自虐的痛意,那毕竟是活人的特权,而一个死了的人,是连悲伤时rou体上的痛苦都不配有的。

    “他是该恨德拉科·马尔福的。”德拉科刻薄地笑了一下,这让他看起来又像是四十年前那个无法无天、喜欢终日作恶的大少爷了,那时候的他总是气势汹汹得走在霍格沃兹的走廊上,谁见了他的模样都知道他要去找格兰芬多的麻烦,而他的身后也总是跟着两个大块头一样的男孩做保镖;然而四十年后,他在克拉布的墓前,依旧刻薄地笑着,总跟在他身后的人,却一个葬身火海,一个长眠他面前的墓碑之下了。

    他的刻薄终究是带上了苦涩与悲切,终有一天,他嘲弄的对象变成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安达女士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被惊吓到,却终究什么都没说,体贴地离开了小屋,将空间留给多年未见的好友。

    或许,她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救世主在安达女士离开后,忽然开口,“需要我帮你去买一束花吗?”

    德拉科感激得看了他一眼,救世主的体贴总是润物细无声,他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为了买花,而是想留一些空间给他,点了点头。

    “我……暂时不会走,推迟一些去赫敏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临走前,救世主说道。

    他暂时离开了,脖子上戴的金飞贼项链被他珍重而慎重得用手帕垫着,放在了石屋檐下一座花盆架的隐蔽角落,而德拉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头注意到救世主精心的隐藏和小心的放置。

    幻影移形的空气爆裂声在响起过后,小屋附近彻底恢复了平静,德拉科只能听见河边的水声与碎冰相击的声音,远处孤野寂静,冬日一片荒芜。

    “我来陪一陪你,老朋友。”德拉科坐了下来,和他墓碑相对。

    “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称呼你们为‘老朋友’,我们虽然一起长大,认识了这么多年,算得上是真的老朋友了,可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年轻,这样称呼,总显得怪怪的。”德拉科说道。

    “幸好你的墓碑上没刻你的照片和石像,否则我也不知道你的魔法遗像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他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对着四十年后的文森特·克拉布,他干笑了两声,可对面的人不会再像曾经那样附和着憨声捧腹大笑了。

    “我很……我很抱歉,老朋友,”德拉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我很抱歉,抱歉我从前……太过任性,太过天真和无知,你和高尔与我一起长大,把我当成你们的头儿,我却半点都没有把你们往好路带……”他说着,觉得自己有点哽咽。

    “当然,我不是说像格兰芬多那样的烂好人,那也太恶心了。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我是说……我确实不是你们的好头儿,小的时候你们把我当成老大,我那时候很得意,又很开心,天天拉着你们坏事做尽,你们总说我嫌弃你们笨,虽然我……”他笑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像一滴闪着幽暗光芒的珍珠,还未落在地上就像雪花落入水中一样消融于无形。

    原来幽灵的眼泪,真的会消失不见。

    “我确实嫌弃你们笨。原谅我吧,你和高尔都知道,我就是个混蛋,我一直都不是好人。”德拉科很坦诚,他坦诚地过了头了,或者说,在认清自己这方面,虚岁五十八实岁十八的德拉科·马尔福一直都很坦诚。

    “可我……确实是把你们当成好兄弟的。”德拉科说道。

    他没那么虚伪,他不是心胸宽广又满怀正义的好人,可他也不是伪善至极心眼七窍的恶人,他只是个懦弱、自私又胆小的混蛋。可混蛋也不是没有心的,他没那么坏,他对身边的朋友,一直都是真心的。

    哪怕他的真心也让人觉得他就是混蛋。

    “我知道越长大,你和高尔就越讨厌我,因为人都是要长大的,可我的成长,总是来得迟来了一些,付出的代价,也大了一些。”他说,随即又忍不住自嘲,何止是大了一些,他的死亡,就是他为自己的成长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其实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场战争,或者我活了下来,我是想过挽回我们之间的友谊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可你要想,从小到大你和高尔想吃什么玩什么,我什么时候没有给过你们?”德拉科说道,他笑了一下,“那时候还是我带着你们去霍格沃兹的厨房偷吃宵夜的,你忘了吗?”

    无人回应他,只有冷冽的西风穿过无边的狂野,穿过粗糙冰冷的石碑。

    “但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从高尔死的时候,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你后来恨我,也挺好的……至少这样,你还有个人可恨,让你不至于活得那么痛苦,那么艰难……总不至于让你恨伏地魔,那也太,太可悲了……”德拉科说着,言语里已经有了几分哽咽,他终究还是长大了,也成熟了,他学会了换位思考,他也终于学会了仁慈和悲悯。

    哪怕这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迟,但德拉科·马尔福到底学会了这些。

    “我知道你不是在真的怨我,克拉布,不然你不会说我一走了之,抛下了你。我只是……只是很抱歉……我死得那样早,又来得那样晚,我既没有在你最穷困潦倒的时候给你帮助,也没有在你孤独地走向死亡时陪在你身边……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同窗……”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在马尔福庄园玩闹调皮,一起坐上霍格沃兹特快上学,一起同座学习、同居同住,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后来,他们拔刀相向、再也不复昔日情谊,他们三人都已经死去,他却作为孤零零的灵魂,重返人世。

    命运总是无常而荒诞。

    “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你,因为我其实,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留在这个世界多久。”他笑了一下,将自己最隐秘的不安坦露给恨了他四十年的旧友。

    “我只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我是一个死去了太久的人,我不应该,也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要离开了。”他说道。

    “但我其实,觉得自己很幸运了,我居然还有机会和潘西、布雷斯和你见面,还能和你好好告别,这简直都是梅林的恩赐了。哪怕我多留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也是捡来的,我已经很知足了。”德拉科说着,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荒凉的旷野、潺潺流去的小河与墓碑旁的枯草,又是一笑。

    “所以,老朋友,我想好好和你道个别。”

    他说道。

    他想说声再见,哪怕从此再也不能再见。

    慢得出奇的救世主在许久之后,终于抱着一捧白花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买的,像是从花房里新切下来的,上面还沾着露珠,看起来娇艳欲滴,在一片荒凉的田野里,显示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生机。

    他让救世主帮他把花束放在了克拉布的墓前,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走吧。”

    “不多留一会儿吗?”哈利说,“时间还早,我并不着急。”

    “不必了。”德拉科摇了摇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已经,和他好好告过别了。”

    他说着,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带着一个幽灵,救世主无法用幻影移形,依旧是不紧不慢跟飘在前面的德拉科走。

    他们两个走到公交车站牌下,等着那辆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达郊区的列车,气氛一时有些沉静和粘稠,德拉科心不在焉的,都不知道救世主什么时候将项链收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公交车出现在视野中,德拉科和哈利刚准备起身上车,就听到了几声远远传来的女声,“等等——等等——!两位先生!”

    是安达女士,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手上好像还拿着个薄薄的东西。

    她终于在公交车驶入站台前跑到了两个人面前,原本想把手里的东西给德拉科,又突然发现德拉科拿不了,于是扭头往救世主手上一塞,喘着气说道,“这张照片、克拉布先生死前紧紧拽着它离开的……他的儿子把它当破烂扔掉了,我把它捡了回来……我想,它对克拉布先生和您很重要……”

    她说着,忽然又注意到公交车已经到了,车门嗤的一声打开,“快上车吧,上车再看也不迟!”

    于是救世主只好点点头,和德拉科一起上了车,又在车上朝安达女士挥了挥手,德拉科说了声“谢谢”,也不知道安达女士听到没有,只是笑着和他们摆了摆手。

    救世主坐在了无人的车厢后排,在一片清冷的车厢里,他将那张照片翻了过来,展示给身旁的德拉科。

    那是一张久经岁月的老照片,一张在魔法世界已经过时了的黑白相片,在无声的黑白世界里一次又一次上演着一段岁月的剪影——背景是斯莱特林昏暗的地窖,一旁的壁炉熊熊燃烧,年轻的金发男孩与黑人男孩不知道又在吵什么,隔着沙发互抛白眼,黑头发的女孩坐在地板上对着镜子在脸上画个不停;另一旁,是坐在桌子旁围着零食大嚼大喝的两个大块头男孩,后来金发的男孩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俏皮话,满座的男孩女孩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在只有黑白的火光里,那样肆意而快活。

    就好像,让黑白默片一样的照片,也在一瞬间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德拉科看着这张照片,也跟着照片上的人笑了一下。

    然后,他的眼泪无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