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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将绳 一

    

    秦将军穿过层层回廊,一身戎装地走到扶榭轩旁边,还剩一个转角就迈进厅里却听得叶巧南穿瓦凿栋的暴喝声。言语之间尽是对下属看顾不利的严格冷峻。

    ”长安银户养你一个江南典当十年,谢叔就用一本这么漏洞百出的账簿来糊弄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

    一阵书册掉落声,叶巧南也对得起那张谄媚的脸,直一脚把人踢到地上,腰间晃动的铜铃并着玉佩一阵碰创,门外的秦将军眼中掠过一道光亮。

    “你这条老狗,你要银子,要人手,要通关的文牒。长安这头。。。”叶少爷掌着锋利兵刃指向地上乞怜的畜生,锋刃拍拍老狗似的皱巴堆叠的脸皮。“长安这头可有没允过?嗯?你自己豢养孤女,栓了多少继子在你那间破宅子里做点不见光的事以为这边就不知道?”他拽过那人衣领,冷锋抵着咽喉,刀刃上的锋利却不及他眼中震慑的目光冷。

    “柳狸棠,你跟他回去按我说的好好收拾收拾,要是他捅的篓子多得数不过来,我不介意你直接守尸再来上报。”

    屋里另一人出了声是便提着已经吓得快湿了裤子的髭狗出了屋子。出门前柳家的小少爷低声问道:“你怎么不避着他。”

    秦将军听着屋内静了,风声卷着叶子扑簌簌掉落下来,片刻后才迈进去厅堂。装潢典雅的大房子总给人一种压抑感,囚笼似的罩住了眼前伏案之人。

    “少爷,”他顿了顿,视着眼底有些泛青的人举手摸了摸他发顶。叶巧南于伏案中惊异抬首。难得落笔将他手掌托进手里,整理了表情,眼睛里盛满澄澈的笑意。“嗯,在呢。”

    “府里传我回去,来回可能两三个时日。”掌心一坠,叶巧南将一侧脸颊倚在他掌心,侧首睨着他。

    “好呀,事情这么急,今日就出发?”

    “嗯。”

    叶巧南笑起来,弄得秦将军掌心微痒。“那就等你回来喽。”少爷执起他手背吻了吻,两只手拢着他四指,低头虔诚又轻柔地印一印。“凯旋归来。”

    一连三天过去,叶巧南追着江南典当行的事情忙得头不落枕,一连派了两路探子在追查那祸乱之根。搞不定的是,两路探子竟口风不一,这也使年轻的家族主事头遭感觉到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得说,一路探子一定遭了收买,他不动声色地搜查起两路人马的底细,雕满银杏叶的红木桌上更是找不到一块空地方。这几日,柳狸棠那边也感到了阻碍,传信只寥寥几言,更像是被看守下偷偷送出来的,信鸽都是天一擦亮便飞到,得了一手消息后叶巧南还要着手排兵布阵,再重要的商友相邀都一律拒了,说大少爷害了风寒,正在家调养。

    叶巧南缓出一口气,原本清亮的眸子也被疲累遮盖了些许。不多时,水榭前传来脚步声,他不耐烦地抬头道:“不是说了叫谁都别来。。。季叔!”

    来人一身金纹的淡色衣服,抿着笑意看他,“庭山,我都不见,可见是翅膀硬了。”

    “唉,商贾不清旧账哪能理得清新账呢。季叔,我急得快火烧眉毛,您老就别取笑啦,快出出主意。”他两步三颠地把这尊大佛请进屋,像是看到了救星。

    季闻百欣欣然坐去主位上,袖里摸出个请柬来递过去。小少爷双手接来时还微微嗅到些血腥味。

    “这是。。。”“你先看着。”

    季文百三两眼过完桌上书字,抬首道:“无头目之事皆往者及而智者取,庭山,有眉目之事呢?”

    叶巧南看着请帖上端正的鼎纹沉吟片刻:“莫注先察而后不知。。。您是说我要多勾连往事,暂放下这边?”

    季叔抬首,赞许地点点头:“摧牙城,可是您们叶家经商浩气久过的地方,你这话事人可有当面见见这城主?”

    即刻启程!

    叶巧南马不停蹄地上了马车,除了平日会客的装束还添了一顶面具。他是作为季闻百的话事人去的,未带多几个下人,只有个贴身丫鬟,两个侍从还有一个车夫。车程长,但好在行路不算曲折,不多时就到了那座城。

    摧牙城作为浩气盟暗哨,悄悄拢了不少江湖侠士。城虽小,可住店颇多,很多人押镖跑商甚至都在这里留过夜。小小的牙关让叶巧南总以为是用钱就好答对的地方,便也没太放心上。

    晚宴准时开始,宾客七人,城主一人。就属叶巧南做的位置最上宾。他不动声色地斟酒,和城主几人推杯换盏未看出多少猫腻。

    他背后是皇室更没有几人敢置喙,倒是见得上来示宝的人身上都有些细闪的链饰,看得他直递城主眼神。

    “叶老弟这是……”

    “城主好趣味,叶某早知给城主带些新鲜玩意儿来了。”

    城主闻言一道邪光闪过眼睛,哈哈大笑道:“叶老弟说笑了,方某哪有胆子拿呢,哈哈哈哈。来,给叶老弟上个新鲜玩意儿。”

    说罢,底下呈上来一把鞭子。鞭形亦没什么蹊跷,方城主比了个请的姿势让叶巧南试试。他起身试鞭,拿在手里颠了颠,重量似乎沉一些,他破风甩出去,连带着发了声咦。

    那鞭子抽出去后,尾端竟生出了短刺,甩出的力道一小便缩了回去。叶巧南勾笑道:“哦~原来如此,确是件新鲜玩意。”

    方大人见他也喜欢,便以为取悦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等侍卫拿回鞭子道:“不如就拿人试试,最近刚拿了几个老鼠,刚好开开鞭子。”

    “嘁,不就为了让我帮你审人,方城主说便是了,小弟还能不给面子?”

    没过一会儿,歌舞撤下去,几个被扒得只剩里衣的人被提了上来。叶巧南正向嘴中送着冰葡萄,眼睛扫过那几个被迫伏地之人血液却一点点冷下来。

    其中一人挣得最厉害,被掼在地上被靴子踩着头颅,不能动弹。先提上来的是一个年级轻的,刑官手里的鞭子没下两回,那年轻的身上就已经皮开rou绽。嚎痛得整个殿堂都震了震。叶巧南继续吃着葡萄,一只手在桌子上敲击,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凑去城主那边问道:“这是哪波人,怎么这么面生?”城主笑道:“几个偷跑进来想要送信的探子罢了,不必挂心。”

    “那这么打,死了还怎么问?”

    “死就死了,问不出来等来人喽,反正他们未达目的,还是会再来的。”

    叶巧南嚼着葡萄,了然地点了点头,葡萄籽一颗也没吐,随着咀嚼在口腔里传出嘎吱的声音,像是在嚼谁的骨头。

    “我来问问试试?”

    “哎,这可不行,少爷玉体,哪能做这等脏活累活呢。”

    年轻的躯体受不住太多下,没抽个两三鞭就有些进气多出气少。

    后面被按在地上的人骂了一句吼着沙哑的嗓子道:“我替他!”

    那人身上已经见了红,看得是条汉子,他被提到受刑人身旁,一双血红的眸子扫到叶巧南时顿了顿,立刻便被压住跪好,那双眼睛便再也没动过位置。

    叶巧南勾起抹笑容来,向后靠了靠。拈着颗葡萄抵在唇间。

    秦世卿被数人压着,呼吸间又是小将的血味儿,一双眼睛更是携着冰冷的恨意。他看得那主宾位的身影像是自己最放不下的人,却不敢认。刺鞭落下来,他本以为身上又会多一条疤便合上了眼睛。谁知行刑之人一声怪叫,鞭子落在他身上也成了普通鞭子,没有棘刺破出。随后,四下里风声乍起,城主见势不对急忙夺过鞭子,狠厉的一下便欲抽在他喉咙上。只见一双黑靴轻轻巧巧地踏至他面前。鞭子并未落下。

    “方城主这就想灭口,太早些吧?”叶巧南手上缠着带刺的鞭子,刺已入手掌四分,他又握着鞭子,鲜血顺着腕子向下深入袖口但他浑不在意,手上接过暗卫递来的武器便直接刺进那贪官腹部。

    “如果不是需要啊,方大人,我真想让你也尝尝这鞭子的味道。”他笑得冷冽起来“脏活加上脏血才对得配行,您说是不是呢?”

    方大人随被刺了一剑却死死握着剑身,看着叶巧南身后,他的侍卫被暗卫一一诛杀,想张口,一口血却涌了出来。

    “长歌育你十载,便教出了你这么个人渣。滥用私权,刑虐滥杀,本少就不明白了…”叶巧南用力拔剑道:“堂堂天策府男儿,秦叔宝门下,怎会做探子之事!”

    叶巧南拔出手中轻剑,回身在慌乱逃窜的宾客注视下杀神般执剑挥下。“一个不留,给我杀!”

    数道身影齐齐动手,本还漂亮的房间瞬间成了阿鼻地狱。邪念之人的脏血瞬间留得比天策将士身上的多。

    秦世卿费力挣脱了绳子,带着小将去不碍事的一边躲着,看叶少爷的眼神中多了赞许和难言的情感,一股涨热涌上心头,不知是熟悉感还是被救的喜悦感,乱七八糟地堵在心口。叶巧南在外的样子他从未见到过,甚至三日之前,他还在自己掌心咯咯地笑。眼底里是那么明澈动人,曾有一瞬让他起了醉死温柔乡的冲动。心中默念了数句蓝颜枯骨,才从少爷掌心抽开指尖。

    少爷…他可是少爷啊。

    秦世卿见他向自己走来,又从怀里掏出救命的丹药给小将喂过去。

    “还起得来么?”虽隔着铁面,秦世卿也将那双眼中的疼惜看得真切。

    他点点头,在搀扶下站起身。

    “还有多少弟兄在牢里。”

    “四五人。”

    “好,够了,我们杀出去。”

    后来的事,秦世卿有些模糊了。接了弟兄,又打退了几波人,等他们各自骑上马却又像无头苍蝇似的没了目的。

    他们是经由此地来送信的,却不料中了埋伏又遭拷打。不过是想屈打成招罢了,证词都写好搁在那,就差他一个手印。好在兄弟们都是硬骨头,没一个人招降,可也引来了杀身之祸。

    叶巧南将轻重剑背好,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他在季叔手里接过几个锦囊时,他便心中一坠,摸着轮廓血液都快凝固。

    原来季叔什么都知道……

    他取出锦囊中的“策”字令牌高举道:“天策锋符在此,天策将士听令。”

    “……是!”包括秦世卿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震,天策将士更是见到锋符后,嘴比脑子都快,下意识便答了。

    “秦世卿何在?!”

    “末将在。”二人眼神电光火石间交汇便明白了彼此所想。

    “若再见此符,全力护持天策府弟兄杀出重围,不计生死!”

    “末将领命!”

    以藏剑为首的一队车马浩浩汤汤地来到街上,城门口不出意外地围着一圈人马。叶巧南拉住缰绳,随手将铁面摘下扔了出去,手里紧握着锋符,勒马道:“吾乃长安龙商之首,藏剑山庄叶巧南,凭何拦吾去路。若挡御用事细误了时机,你们该当何罪!”

    全队环抱着一个马车,里面是受伤过重的兄弟们。秦世卿在他侧后紧盯着他手中符印,若叶巧南一举,他便杀出去。

    “口说无凭,你可拿得出凭据来?”

    叶巧南直视说话之人,那人一身官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他从腰间摸出第二个锦囊,里面有一方蜀锦的轴卷,摊开是大大的金色“御林”二字。“见陛下手卷,如陛下亲临,面者速速让开!”

    对面的人没了话,却也不让,两方静默了许久,冷汗顺着秦世卿脸庞滴落下来,但眼神与这队伍中的所有人一样,阴鸷,冷冽,像是能在对面脸上烧起一把火。

    “叶少爷,您今日将方城主刺杀,总需要个说法。”

    叶巧南不听他言辞,将手中轴卷又向前举高道:“你退是不退?”

    那人僵住了五分,看那队伍里所有人都似煞神的目光开始动摇了。又是半柱香的僵持,对面人马缓缓让出个道来。叶巧南举着御赐的字符夹马缓行。后面的人与他一起动。城门短短几十丈的距离,却好似走了把足个月。待所有人通过,叶巧南一打马,后面的弟兄更是跟着他快马加鞭地疾驰起来。

    “回天策府,马跑死了就换,务必连夜赶回去!”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