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9 他像是在等人,又像是随时都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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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用过饭后,奈布被带去天台上欣赏着波涛汹涌江面消食。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水鸟顺风而行,是不是把头伸进江面去捕捉不走运的鱼儿。 奈布实在欣赏不来这条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河,背对着江流,倚在栏杆上“用牛排做早餐,果然还是太油了” 杰克闻言从兜里拽出一张纸,写下一行字递给奈布:那只能怪你起的太晚 奈布啧了一声,“我也奇怪,我从来没有醒过这么晚,我已经退烧了。”说着,他笑嘻嘻的扭过头,“不会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药吧” 杰克垂眸和奈布对视,对方的笑脸相当灿烂,但是湛蓝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森寒。他不禁有些头疼,这人,每次他以为奈布已经放下戒心的时候,对方就会用各种方式提醒自己别动歪心思。他想了想低头写道:没有 杰克:是熏香 奈布凑过去看杰克写字,这人字写得漂亮极了,“安眠香?” 杰克点头。 “你给我点那个干什么?” 杰克惜字如金:我觉得你缺觉 奈布狐疑的移开目光,看样子并不相信,但却没有继续追究“下次不要给我点,我不需要。” “啊,对”奈布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你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啊?” 杰克用一种看傻瓜的表情望着奈布:我要吓你啊 那意思,我要是发出声音还怎么吓你。这事儿都想不明白你是不是蠢。 “废话”奈布烦躁,不想在理杰克。他能想不明白那事吗,只是以他多年军旅生涯的敏锐,居然会感觉不到别人的接近,这让他感到恐慌。可是杰克又太过于坦诚,让人一点错处抓不到。 于是杰克很贴心不再提这茬,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奈布,示意他开心点。 “你还真是无忧无虑啊”奈布突然笑了笑,“谢谢,但是我讨厌喝甜酒,那让我错觉自己也变成了那帮贪名慕利又狂妄自大的贵族。” 杰克没有说话,酒杯在手里旋转一轮,他眯着眼睛看透明的棕色酒液,低头嗅了嗅酒里散发出的浓醇果香,接着一饮而尽。酸甜的触感在味蕾绽放,闭起眼睛仿佛能够看见那一串串冰原里的葡萄,雪的沁凉杂糅着葡萄的甘甜一道流进脾胃。喝这种酒,简直是一种享受。 杰克闭起眼睛回味了一番,睁开眼睛看奈布正盯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于是付之一笑,抬笔写下:是刚才的样子吗? “什么?”奈布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个哑巴的脑回路 杰克:你说的贵族 杰克:是那个样子吗? “噗”奈布忍不住笑出来,想想杰克刚才的动作“你还真是学了个八分像”其实也不止七八分,杰克本身气质就好,那动作由他做来一点也不显得娇柔作造,反倒还有点贵气浑然天成。 杰克:我觉得很好喝 奈布笑,“那是分人吧,我要早知道你家里是这种酒一定不会问你的。我还以为你家这么偏,就算有酒估计也就是些平民百姓家里随便酿的果酒料酒。当然,我还是最喜欢烈酒” 杰克:劣酒? 奈布面无表情,“我觉得你需要一顿毒打” 杰克微微勾起嘴唇,扯掉了纸张。 “话说回来,”奈布问,“你家世应该很好吧,能喝这种酒” 又在试探了,杰克心里好笑,如同一只刚刚被主人领回家的流浪猫。看到什么都会害怕的炸毛,却又贪恋家里的温暖,不敢露出全部的爪牙,生怕领养者感到厌烦。这样小心翼翼,却又张牙舞爪。 杰克:不算 “不算?”奈布重复 杰克:我的jiejie是艾琳娜 “艾琳娜是谁?” 杰克:你不知道艾琳娜?亚尔维纳还有人不知道艾琳娜? 奈布立即掩饰一般的别开目光,“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很应该知道吗?” 杰克:艾琳娜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我们很早就没有父母了 “我很抱歉” 杰克:这没什么,毕竟我都不记得他们了 杰克:艾琳娜是亚尔维纳最有名气的话剧演员,她甚至被殿下钦点去皇家出演过,深得殿下的心意。那瓶酒也是殿下赏的 “哦”奈布点点头,这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不由讽刺道“这个我有所耳闻,你们杰克殿下对话剧创作可是情有独钟。”杰克,凭借一己之力推动了亚尔维纳话剧产业的发展。 杰克:你似乎总是在针对我们殿下 “错觉吧”奈布摆摆手,“我针对所有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伪绅士” 杰克扭头看看了远处的风景,复又在纸上写道:虽然殿下的写作能力确实是超一流,但他的正事也没耽误吧? “呵”奈布冷哼,“你这种富裕家庭里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到贫民窟里的人民是怎么活着的。” 杰克眨眨眼: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你的话很偏颇 杰克:你说话真不讨喜 奈布自觉也不该和杰克说的太多,尤其是这样一个仰仗着他们尊贵的殿下发展起来的家庭,他们对于杰克的知遇之恩恐怕是难以估量的。自己这种半路出现的小野狗哪里比得了呢?奈布突然有点难受,“我很抱歉,但那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杰克没料道奈布的情绪竟然会因为一两句话而低落下去,思虑良久也没想好怎样安慰,只得干巴巴的在纸上写:没事,我没别的意思 “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总是在你面前将他的坏话”奈布摇摇头,“我的社交很糟糕,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吧” 杰克笑了笑:那不是正好 杰克:我也不会说话 奈布展颜一笑,“咱俩这个不一样,你不用安慰我” 杰克:不,我jiejie也觉得我不会说话,和你一样。她总说我幸亏是个哑巴 “哈哈哈哈”奈布捂嘴笑起来,“那你jiejie真是很一针见血了,你确实很贫” 杰克跨下脸来:我在安慰你,你居然还回过头来嘲笑我 “哈哈哈对不起,我很抱歉”奈布似乎因为这简单的调侃非常开心,“但真的很好笑。” 也许杰克感觉不到,奈布那爽朗的笑声里掩藏着说不出的落寞,他和家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交汇了。但是在这个难能可贵可以体味家的温暖的间隙里,他又不免想起自己只是个外人,能够停留的时间也非常短暂。 除非…… 艾琳娜可以一直不回家,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是危险却是始终存在的,奈布突然对杰克说,“给我倒杯酒” 杰克:你不是不喜欢吗 “别废话,倒一杯,我现在想喝”奈布道。他不能为那绵薄的希望付出生命的代价,他负担不起。 08. “来点酒吗” “谢谢”艾琳娜惶恐的接过酒杯。 杰克笑的眯起眼睛,瞳孔里映出艾琳娜的身影。艾琳娜两只轻轻捏着葡萄酒杯,小指虚虚托着酒杯的底座,送到鼻端轻嗅,“是冰葡萄甜酒,酒香真是凛冽而香甜”说罢,她仪态优雅的浅浅一酌,酒液浸润过柔软的嘴唇。 杰克莞尔一笑,“果然,甜酒还是应该与您这种高贵的女士相匹配” 那笑容非常自然,眉眼里都带上了生动的色彩。艾琳娜犹犹豫豫的开口,“您……” “没什么”杰克很快重新掩藏好自己的情绪,“只是想起一个相当粗鲁的家伙,我怎么会想起给他那样不解风情的家伙品尝这种好酒呢?” …… 月光悄悄地从窗台爬进来,顺着地板一路溜到了杰克脚边,缠绵的亲吻着他华丽的皮靴。屋内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杰克低沉的语调如同虔诚的唱诗班向耶和华祷告,澄澈而神圣。 艾琳娜坐在他的对面,神情如痴如醉。 “已经很晚了”杰克突然合起手上的牛皮本,站起来关掉留声机,“我不能打扰小姐的时间太久” 音乐消失,艾琳娜才仿佛从一场清梦里堪堪醒来,她连声道,“我晚上并没有事情” “不”杰克微微笑着,“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的小姐,熬夜会让您失去美丽,我会为您而难过” “殿下”艾琳娜随着杰克的话站起身,试探性的说“但是今天已经非常晚了,我能不能……” 杰克欣然先点头,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合人心意“让一个女士在夜里独自回家确实非常失礼,所以我会安排克里斯为您准备好马车” 艾琳娜不敢再多言,恭恭敬敬的从杰克屋里走了出来。 “艾琳娜小姐”杰克突然叫住她 “殿下?” “别紧张,我只是提醒你好好琢磨一下剧本”杰克笑,“你可是亚尔维纳最好的女演员” 那温柔而沉静的眸子隔着月光望过来,竟然让艾琳娜从心底升起一阵难言的战粟,她张了张口,喉咙干渴,一时连如何发声都忘记了,只得匆忙点头。 直到掩上了门,艾琳娜这才感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浸湿,缓缓吐出一口气,理智渐渐回笼。她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还真的以为殿下会对她这个红尘场里的灰姑娘有什么想法吗?她这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还有这要命的天真。 不,艾琳娜失神的走下楼,不是她失神。是屋子里的那个男人太恐怖,不论是他语言中的诱导性还是对人心的精准把控,都如同一柄无锋的寒剑,剑虽无锋,却出鞘见血。 人都说她是亚尔维纳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演员,说她是舞台上的精灵,一颦一笑都是剧本的写真。但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或不并不是实至名归,那位“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剧作家”分明演技比她还要炉火纯青。 也许对于杰克来说,人生就是一场大戏,别人活在戏里,他却想做编写戏文的人。 09. 杰克推门而入的时候,奈布已经摆好了晚饭。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盘着腿,擦自己的刀。余晖洒满了整间客厅,空气中漂浮着红色的尘埃。奈布专注的坐在那里,霞光和阴影在他的侧脸上交错,晦暗不明,影子与夕阳一起拖在地上,像一幅极尽手法渲染美化的静态画。 “你站在门口看什么?”奈布扭头,一开口就破坏了画卷的氛围,“赶紧进来啊” 杰克苦恼的笑了笑,关上了房门。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洗手吃饭,反而是摸出张纸写了几笔递给奈布。 “什么?”奈布接过来,只见纸上写着:你一副在等什么的样子,是在等我吗 “是啊”奈布哂笑一声,“我等着宰了你呢,昨天竟然一夜没回来” 杰克:独守空房很寂寞? 奈布嗤笑一声,肩对肩的撞了杰克一下,“别贫了,菜都凉了” 这应该是个非常亲昵的动作,如果奈布还在军队里的话,可能只会属于一些患难之交的战友。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信任,杰克揉着肩膀,有些跑神。 “杰克” 杰克张了张口,转而露出一个微笑,坐在了桌子边上。奈布今天居然煲了一盅汤,浓香从陶瓷锅里飘出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杰克竟然有点迫不及待。 杰克:你为什么这么会做饭 杰克:你之前是个厨师吗 这是杰克第一次向奈布询问他的过去,奈布虽然从不避讳自己落难者的身份,却对自己为何落难、落难前的生活讳莫如深。果然,杰克这问题递到奈布眼前,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是试探吗?奈布问自己,但是发出这样的疑问似乎也是非常正常的,自己会不会太多疑了呢? “不是,就是经常会给自己做饭罢了”奈布草草道,“我对人生最大的热爱就是吃。” 杰克:原来如此 “而且”奈布咬了咬勺子,“我一直是一个人嘛,如果不学会自己做饭的话,我最大的乐趣也消失了” 杰克握着钢笔在桌子上敲打了两下,似乎在犹豫着是否接着提问。奈布看出了他的困惑,“不是所有人都有闲钱到处买醉的,你这思想是蛋糕皇后再世吗,小少爷。何况外面的店也不一定都好吃” 杰克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要问的不是这个。但他却没有在提问,而是放下笔,端起了面前的汤碗。 奈布眨眨眼睛,顿时理解了杰克的体贴,对方可能只是怕问道自己的伤心处罢了,于是他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没啥感觉了,我一个人已经很久了。父母去世比较早的。” 杰克放下碗,抽出餐巾擦了擦嘴角,温柔的点点头。 杰克:对了,我有件事告诉你 杰克:镇上寄回了我jiejie的信,她说最近没有新戏,可能会回来住几天 “你jiejie?”奈布动作一顿。杰克点点头,眼睛发亮,看上去很高兴。 但是这份快乐是注定无法传递给奈布的,奈布端着汤碗愣怔片刻。红霞沉没在西边的云端,漫长的黑夜再次降临。 杰克:你不高兴吗? “啊……”奈布道,“我不熟啊,万一你jiejie不喜欢我怎么办?” 杰克:不会 “不说这个了”奈布耸耸肩,“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今天我看到镇上有几个很壮的人很怪,他们不像是渔民也不像是来做贸易的,他们……” 杰克想了想,恍然写道:他们不是好人 “他们经常来?” 杰克:对,梅洛镇附近有个黑拳场 “这样啊……”奈布眼神一暗,食指抚摸着桌子打起转来,似乎是在盘算什么。最后,他站起身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把剩饭剩菜归拢到一起,“我来收拾吧”说罢,便端着东西进了厨房。 据说利维亚北部有一支民族,族里的人从小长在极寒之地,生来便骁勇善战。在利维亚还是一个强盛的大国时,将这支民族收归旗下,在不断地通婚和改造中与利维亚的人民逐渐融合形成了廓尔喀族。随后廓尔喀族在不断地战事中展现了他们对于打斗和战局无与伦比的卓越将才,立下汗马功劳,成为了当今举世闻名、名将辈出的种族。 杰克默默地看着奈布的背影,奇怪的是,这个在金戈铁马中淬炼而生的民族,他们的基因似乎开了个幽默的玩笑——廓尔喀的男人总是低于男人的平均身高。要是对这个种族全无了解的话,谁知道那些小个子的男人们就是那半生戎马的廓尔喀后人呢? 奈布关上了厨房的门,一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似乎把两个人分隔在两个不同的空间。突如其来的安静让空气中弥漫起点点的压抑,杰克突然想起进门时奈布身披霞光的柔和模样,除了军刀,这里本就没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是在等人呢? 不 他那副样子,杰克的手轻轻按在心口,即是在等待,又是时刻准备着离开。 因为对奈布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家的那瞬间是走还是留,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出卖了他。他就像一只淋了雨的燕,躲进屋檐底下,原本孤独的梳理着混乱的羽毛,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藏在窗后偷窥的自己。 它可以展翅飞走,但外面大雨滂沱;它可以檐下歇脚,但这个陌生的人又难辨善恶。于是它贪恋着屋檐下短暂的安稳,和杰克隔空对弈,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紧张而小心盯着他看,揣测着推开窗子,这个人是会挥舞着驱赶的竹竿,还是伸出一只温暖的手。 而这种忧惧,伴随着自己的每一次离去和归来,他都要重复的经历一次。 而决定他去留的人——杰克闭起眼睛,慌乱的心跳敲击着耳膜,甚至让他眼前晕眩——决定他去留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主宰着一切的执笔编剧,突然为笔下的角色感到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