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meimei6

    郁爸回家了。

    很难得。

    除了在郁滟的记忆力看到郁爸，郁小小几乎很难在生活中看到他。

    哦，除了上次郁潋的升学小宴。

    新年除夕的时候好像也回来了一趟。

    郁爸是个很儒雅的人，年近四十不仅没有啤酒肚还很风趣。站在外面也是一个帅大叔，他和郁妈的感情也很好。郁潋时常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美满的家庭引以为傲。

    郁小小不置可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郁滟身体的缘故，她对他人很是挑剔。人很难十全十美，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郁滟偏偏视线就落在那些地方，她生病之后，世界在她的眼里更是灰色的，没几个好人。

    郁小小来到她的身体以后，这一点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郁小小更为冷情的心思变得更为清晰。郁家这一家人，如果用颜色来形容，除了郁潋是偏灰的白，其余几个都是灰色的。

    郁珩么，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颜色甚至更为浓郁。

    郁小小刚开始意识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对人这样揣测，只是和人接触久了，她意识到那是身体的天赋。

    如果上个世界的原主是对人的欲望隐隐有些察觉。那么这个世界的原主对污浊的感应更为明显。

    她能够很轻易地看到人的肮脏部分。

    王笑也不例外。

    唉，这也是郁小小很难交到朋友的缘故。她无法忽略那些恶意，如果用词语来形容，这样的人大家一般都认为她心机深沉，极度敏感。

    不宜为友。

    郁小小抄起一筷子蒜黄。

    然后拨出一根来吃。

    她吃的很慢，郁爸看得奇怪得慌，没见过这样一个动作顿一下一个动作顿一下的。他想说让郁小小快点吃，但是一想到郁小小的病，又闭上了嘴。

    真的好奇怪啊。

    在饭桌上，郁爸问了问郁珩的研究进展，又问了问郁潋的学习进度，和她说带她去个宴会，要她准备准备。

    郁潋乖巧地应了，郁爸又慰问起郁妈来，辛苦她在家带几个孩子。

    一番宽慰后，他又说了说这段时间在做的事情。郁小小一口一口嚼着菜，她好久没吃正经饭菜了，吃到嘴里恍如隔世。

    菜细细嚼烂，咽下去。郁小小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小青菜。

    郁爸忽然提到了她。

    “小小，你最近是不是和王家那个二小子走得很近？”

    二小子？

    郁小小还是吃着菜，没有反应。郁爸见她不动，眉一皱，郁潋赶紧在一旁解释，“小小她就是这样，反应慢。过一会儿她就回您了，您稍等几秒啊爸。”

    果然，十几秒过后，郁小小抬头看他，“二小子？”

    “就是王家那个，叫什么王笑。”

    又是冷场。

    郁爸眼睁睁看着郁小小定格在那里，十几秒后才回他，“哦。”

    哦什么哦！

    明明知道郁小小不是故意的，郁爸心里还是膈应。

    “他最近和他爸打架，打进医院了。听说你常去看他，你也劝劝他，百善孝为先。怎么能和长辈动手呢？”

    郁妈在一旁附和。

    郁小小没有反应。

    郁爸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郁小小还是没有反应。

    郁潋在桌下偷偷拽了拽郁小小的袖子。

    郁爸终于意识到她就是没有反应。

    他差点哽住。

    他也懒得铺垫了，直接下了命令，“他爸也是为了他好，这孩子身上带煞，去寺庙里修行两年，对他自己对家里人都有好处。你去开导开导他，别让他和他爸犟了，他爸还能害他吗？”

    郁小小还没回，但是郁妈已经赶忙替她答应了下来。

    郁潋在下面扯她袖子，要她不要和郁爸犟嘴。

    郁小小怀疑郁爸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

    那个工程郁爸也参与了，托的院子里的关系。工程停滞，他也很着急。

    他是个商人，就算看起来再儒雅，他也是个商人。

    更何况那些儒雅本身就是为了融入一些圈子强行打造出来的。

    他有着所有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人都有的通病。

    吃完饭回去，郁妈去洗完。郁潋跟着郁小小进了屋。刚进屋，她就瞪眼郁小小，不想理她又没办法看着她惹郁爸生气。到时候遭殃的还是郁小小。

    “你和他犟什么？”她低声道，怕被人听见。她的脸上还带着疏离，“他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明明能快点反应的，干嘛给他难堪？”

    餐桌上一向是郁爸的主场。

    郁小小没说话。

    “这些事，你不想去做就不去做，糊弄糊弄就过去了。”郁潋坐到她身边，极小极小的声音，“但是你不能在饭桌上甩爸爸的脸色。”

    她等着郁小小的反应。

    “为什么？”

    为什么？郁潋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但是从她懂事起，家里没人会不回答郁爸的话。她们没有一个人真的忤逆过郁爸，所以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和后果。

    “他是爸爸。”她这么说道：“家长总是要面子的。”

    “更何况，尊敬父亲不是应该的吗？”

    这个话题翻篇了，郁潋显然不想多想。她绕到自己书桌那边，从下面的柜子里抱出一堆资料。

    是计算机竞赛的资料。书和卷子，看得出来是特意整理的。

    “我听说你报名了竞赛，”她的脸上显出一抹怀念，“这是我当初准备的资料。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她很久没有和郁小小说过话了，之前在饭桌上也是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如今才算是特意和她说话。

    郁小小看着她，她是当之无愧的女主，极佳的容貌，才华横溢，她发表的小说和诗歌，也是郁妈为之骄傲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她还是新一届的舞蹈大赛的冠军，已经有国内的老师在接触她，想要她当关门弟子。她又被新任的青年导演看重，要去参演一部大制作女主的年轻时候。

    而她本身是那样优雅忧郁，灵性十足。

    郁潋身上的光环一层叠一层，她也有着美好的未来。

    只是在一切欣欣向荣背后，藏着一颗足以将一切摧毁的大雷。

    如果郁潋和郁珩不是兄妹，这两个在一起没有人会说一句不好，反而是现成的言情小说主角。

    可是，他们偏偏是兄妹。

    一旦这一切爆出来，郁潋将承受怎样的苦痛？

    她都没有想过吗？

    “你很喜欢计算机吗？”郁小小听见自己问道。

    郁潋低下头，摸了摸手指甲，郁妈刚带她去做的裸色美甲。

    “唔，还行。”

    郁潋不知道，她的神色很茫然。

    郁小小的视线落在计算机资料上，有些资料是现在都不好拿到的。

    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准备。

    “你想去竞赛吗？”

    郁潋笑了，她摇摇头，“小妹，我没有时间。”

    这次回家吃饭，都是她请假回来的。魏导对这次电影很看重，每个人都要提早进组培训。

    是啊，郁潋没有时间。

    很安静，郁潋耐心地等着郁小小反应，她的视线落在计算机资料上，当时她为了寻找资料，花费了很多精力。呈安也帮了她很多。

    只是后来，她实在撑不住，跳舞占据了她大半的时间，郁妈还总是要求她去保养。加上学习也越发难了，她只能放弃。

    呈安知道她放弃，也觉得很可惜。难得和她发了脾气，要她有点自己的坚持。

    可是一切都很好，不是吗？我也不是不喜欢舞蹈。

    “你去宴会，就有时间了吗？”

    “那是爸爸要求的。”

    爸爸要求的，就必须做吗？

    你请假也很难不是吗？

    可是如此在意魏导电影的郁妈都没有说话，郁潋早已经习惯了答应长辈的请求。

    她是个乖孩子。

    她总是善于让一切变得更好。

    郁潋和郁小小说了很多话，好像不想让当时自己的心思白费。她教给郁小小如何报名，每个阶段该做什么样的练习，哪个老师擅长拔高哪些模块。什么训练营要什么样的入营资格。

    她说了很多，一份一份资料给郁小小讲解，她给郁小小发了很多网站，还有一些题库的VIP。

    “你可以先用我的账号，这里面有些题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她循循善诱，把自己辛苦孵出的梦想教给一个根本不知道爱不爱它的人。

    说到最后，她左手成拳轻轻敲击着右手掌心，想着自己还能做什么。

    “啊，我给呈安打个电话，他虽然没有再报计算机，但是他报名了物理和数学竞赛，我问问他能不能带你。”

    她便忙着去打顾呈安的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

    郁小小看她忙碌这一切。

    忽然，她轻轻巧巧笑了起来。

    自我的涌动不会因为压制而消失，只会隐藏，隐藏，到最后爆发。

    郁潋爆发了吗？

    郁爸吃了一顿饭就走了，他很忙，工程虽然停滞，但是事情一点也不少。当初他想方设法搬到这个院子里，甚至舍掉舒适的住宅和享受，就是看重里面的人脉关系。如今好不容易扒上王家，为了参与进这个工程，他卖掉了工厂来凑钱。

    他经不起失败。

    郁小小眼看着他走出去，忽然很想叼一根烟来抽。郁爸很忙，他白天晚上都在跑工程，可他总要有休息的时间，他都在哪里休息呢？

    她看向郁妈，郁妈还在和郁潋说话，她埋怨郁潋不注意保养，成天黑夜地熬。

    “你也就是仗着年轻，保护要从年轻做起。等痕迹出来了那就晚了！”

    面对郁妈带着关心的埋怨，郁潋只能行行行好好好，把和小姐妹的约取消，去和郁妈做spa。

    等她做完spa，就该无缝衔接去剧组了。

    出门的时候，郁妈到处摸钥匙，“奇怪，我放哪儿去了？”郁潋也跟着找，也没找到。

    “这家里没人，不带钥匙怎么进啊？”郁妈懊恼。

    郁潋下意识看了眼郁小小。

    郁小小正盯着书，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她赶忙拉拉郁妈的袖子，小声说自己这里有，回来的时候再配一把就是了。

    郁妈寻找未果，只好道：“也是，门锁也该换了。这回换个指纹的。不然这成天找不着钥匙。”

    郁妈和郁潋说着话走了。

    家里只剩下郁小小。

    郁珩去学校做实验了。

    郁潋，到底怎么想的呢？

    每次去看王笑的时候，郁小小都想再去神经科一趟，她想查查自己的神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刚开始到城市里来的时候，郁爸郁妈已经带她查过了。

    医生没有检查出来。

    倒是检查出她营养不良。

    现有的医学还不够。郁小小想，女配的病可以治好吗？

    哒哒哒，哒哒哒，身边忽然闯过一个小孩子。郁小小吓了一跳，背脊发冷。她避不开，只眼睁睁看着视野里出现一个小孩儿，衣袖晃动。一抹亮光掠过她的视线，那个剃着光头的男孩儿一溜烟儿拐过拐角。不过须臾，又一个大人从后面追上来，看她一眼，嘴里喊着寒寒寒寒，往前去了。

    直到那抹身影也消失在拐角。郁小小才听见自己说道：“他往前去了。”

    地砖很亮，灯晃晃。

    王笑的伤不轻，但也不重。郁小小来看过他几次，他快要出院。不知道是不是王笑和邱芸说过，每次郁小小来的时候，都没有碰上过他的父母。

    他很快出院了。

    出院那一天，王笑要请郁小小吃饭。郁小小看他一眼，要他还是别打架了。

    他笑着答应了。

    “唔，我总不能什么也不送你。”他说，“周日晚上，cao场见。”

    他要做什么？

    郁小小想拒绝他，可是他看着她，那么认真。

    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

    她不想让他眼底的光亮熄灭。

    她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什么心意，郁小小习惯了这具身体，习惯了每次动作前分辨环境，也习惯了尽可能安排一条熟悉的安全的路线。她找来了地图，将地图画在了记事本上。

    上次去医院，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地图。

    地图很重要。

    她在代表的云南的地方画了一朵蘑菇。

    嫩黄色的可爱的小蘑菇。

    周日很快就到了。郁小小给写着母亲的那一栏发送了短信，说学校有事，晚一点回家。

    她没有等回信，她知道不会有。

    下学的时候，王笑在门口等着，人流渐渐稀疏。他坐了进来，和郁小小一起看书。

    他问她饿不饿，郁小小摇头。他笑着神奇地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是一口寿司。

    一口寿司物如其名，一个就是小小一口，有rou松的海苔的牛rou的鱼子酱的黄瓜的。清脆爽口，甜软嚼劲。

    食物还热着。

    黄瓜的清甜爆在口中。王笑喋喋不休和她说哪个口味好吃，哪个好嚼。本该包裹食物的长条的rou是一粒一粒的，王笑趴在桌上看着郁小小吃东西。她的腮帮子一嚼一嚼，每300下咽一口。白织灯明亮，风带来树木的胶味。王笑和她说小弟那些囧事，说大院里的八卦。他的嘴片刻不闲，好像停下来就会变成没有上发条的机械玩具。

    郁小小推给他，他摇头，说是一个人的量，他吃过了。郁小小就看着他，他只好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很快寿司吃完。王笑看着空荡荡的盒子，抿嘴笑。

    “好吃吗？”

    咸甜鲜香，很好吃。

    她点点头。王笑便笑起来，他趴在桌上，侧过头来看郁小小。她的侧脸光滑，神情冷漠。

    他知道那只是她的习惯。

    两个人出门，王笑在一旁关教室门。门是电子的，锁的时候点几下就可以。这时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和王笑并肩走在石子路上，心里还在想郁潋和她说的话。

    郁潋联系了顾呈安，要顾呈安来帮助她竞赛。顾呈安是郁潋的发小，也是这本书的男二。

    他和郁潋在一个班，他是传媒部的部长，郁潋靠舞蹈热度进来，有他一份力。

    顾呈安答应了。

    她和顾呈安约的是暑假。现在先做一些准备。

    顾呈安本来是要去训练营的，但是郁潋拜托了他，他就把训练营推了。

    在剧情里，郁潋逃婚，和她的哥哥在一起。

    她爱过顾呈安吗？

    树叶哗啦啦响，郁小小感到难得的宁静，她闻到树木发出的腥味，还有远处吹过来的池塘的潮气，校园里零星还有一两个人。王笑在一旁说话，他的声音里全是朝气。

    悲伤和忧愁压不下去的朝气。

    这份朝气，有没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在这样一个晚上，郁小小难得由得自己想东想西。在这个世界，她从未在天黑后出过门，她好久没有在无边的夜幕里看到星星和月亮了。

    她想着事，慢慢便不去注意路。王笑就看着脚下，时不时拉她一把，她跟着去，刚开始还停下来看两眼，后面索性看也不看了。

    很快到了cao场。cao场一片漆黑，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有路灯的。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王笑牵着她的衣袖，指导她往哪里走。

    月光隐隐映照着，她踏着微暗的光迈入了cao场。

    ‘他说，他要在草长莺飞的地方，为你弹一首吉他。萤火漫天，你在中间。’

    王笑要表白吗？

    可他也并没有带吉他。

    难道藏在了灌木丛里？

    可是cao场四周空荡，并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然而身边的王笑也并没有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她安静地等待，她等待得已经足够多，并不差这一次。

    在等待中，她看到天上的月亮，听到窸窣的声响，她察觉到那只拉着她袖子的手晃荡，她听到清浅的变频的呼吸。

    在打腹稿吗？

    月亮浅浅一抹钩，中间是亮闪闪的一颗星。那颗星正中，像是点上去的一笔。四周的夜幕蓝暗，或许还有些躲在暗处，但是郁小小并不能看得清。

    啊，近视了吗？看书看的？

    还是熬夜熬的？

    墨蓝的天色倾泻染黑了大地，泼成一片浓郁的黑。星星在上闪烁，月亮钩定着，像是将画钉在什么东西之上。是机械的闪亮的球体吗？还是无尽的空洞的黑？又或者是一片虚无？

    在这样的沉浸的空里，她总是生出许多的幻象。她感到世界暗下来了，天幕低垂，星星就在眼前。那稀散的星星化作千万，零落在无边的夜幕中，仿佛背后的火星烫出了洞，流出几许星光来。

    星光闪烁着移动，划出一道道弧线。数千的星光出来了，变换成千万的光。那光越发近了，她好似抛掉rou身回归天地，于天上触碰那无尽的光。

    星垂遍野，暗涌如河。

    她恍然回神。

    那是一片片闪耀的萤火虫。他们亮起来，在幽然的夜色中发光，温暖的涌动的光。

    宛如仙境。

    风吹过来，她扭头望向王笑，他正笑着看她，面上是分辨不清的神色，是愉悦的？是畅快的？

    她说不清。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想说。”

    她的声音并不清澈，反而有些哑，她不经常说话，所以喉咙有些干。

    王笑怔住，又笑起来，“唔，本来是有的。”

    现在没有了吗？

    她为她的猜疑感到些许的愧疚。

    “但后来想了想，还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她看着他，好像又看到那一圈蓝色。

    “郁小小，”他说：“你很棒。”

    “不要因为别人而怀疑自己。”

    “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

    那之后，他很久没有说话。郁小小看他，好像在等他下一句。

    我便如惊鸿，世间尤困窘。

    我该说我喜欢你，我该说我永远在你身边。我会永远保护你，在我身边，你永远不用担心走错路。不用担心下一步该走到哪里。

    可是青春很美也很轻，一点风吹浪打就可以把一切全然掀翻。而我什么定石也没有。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郁小小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萤火虫亮到11点。

    一切又重新变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