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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尚可

    除夕新春,携新雪落檐,簌簌压枯枝,化雪融冰之际始见新芽。主人懈懒回眠间,隐约闻窗边鸟雀乍起,门扉轻叩,是故人来。

    云谏惺忪着眉眼,等到院门外的敲门声变成灌注了些许内力的弹剑之音了,才勉强从被褥间爬起来,将就着套了鞋袜,取了件天青色鹤氅松散地打了个结,边绕出屏风边朝庭院外回道:“来了来了——逸之收收你的剑——”

    “什么事找我这么急——呼,好冷!”云谏躲懒忙着赶过来开门,起身的时候没多穿加厚的里衣,这会子就算外面披了件鹤氅也觉得冻得慌,取了门阀随手搁在一旁就开始撮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你这般杵在我家门口,被人瞧见了指不定觉得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让人来寻仇了呢......”

    贺闲并没有扰民的意思,在击打剑身时所灌注的内力,也只是些微能让云谏早点神志清醒过来的程度。此时他也已经停下了刚才指弹剑身的动作,闻言只是淡淡回道:“你练琴躲懒做的亏心事还不够多吗?”

    “哈。”云谏干笑了两声,呼出的白气朦胧了二人之间的视线,显得有点傻气。

    贺闲见状只是浅浅勾了勾唇角,看起来兴致不错的样子,倒也没揪着对方过往的练琴功课不放,看了看他被寒气通红的指尖说道:“先进去说吧,别染了风寒。”

    一剪斜生的梅枝从窗牗处探进来,清瘦的枝桠间已然有了几个还未绽开的花苞。室外沾素裹银,偶有飞鸿掠院,踏落檐上雪泥,室内炉火刚温,案上琴台澄净,一茶、一香、一双人。

    “怎么突然来了我这?”云谏随口问道,自觉坐到了一旁离火炉更近些的莲纹木塌上,将放着琴的正厅案几留给了贺闲。

    这宅子就他一人住着,布局不算大,但一应俱全且布置得还算精致,贺闲所坐着的琴台望出去就是门外的空庭早梅,庭内石桌石椅上盖了一层薄雪,有几片被夜风吹落的红梅花瓣零星地缀在上边,孤芳一点红。

    贺闲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等到云谏拨弄了一下炉里烧得哔剥作响的炭,才敛眉出声缓缓道:“昨夜下了新雪,元子敬他们几个闹着要在我屋子里堆雪人。”

    “那不是很好吗?你在人前总以淡漠示人,但本性明明并非如此,正好趁此机会与同门多交心交心。”云谏清朗的嗓音从炉火一侧传来,语调上扬,带着点替贺闲感到的欣喜。

    贺闲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抬头看向门庭外又开始飘起的碎雪飞琼,余光落在云谏拨旺炭火后在炉子上方伸张开来烘烤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腹上已经覆了一层由于他日夜督促而磨起的琴茧了。

    “我不喜热闹。”贺闲将余光也收了回来,望着门外小雪说道。

    “哦?”云谏闻言抬头,随口应道,还未接着说什么,就被贺闲抢先作声了。

    “我今日来,是想来你这躲个清净。”

    贺闲说这话时浅浅地往云谏的脸上瞥了眼,云谏闻言只是失笑,贺闲见状原本微微绷得有些紧的腰背也放松下来,伸手将案上的凉茶泼在一旁的瓷鹿茶宠上,侧了侧身,自然地取下炉火上煮沸的水重新添了进去,边倒水边带着点好心情的上扬语调说:“放心,我会煮粥抵债的。”

    “白粥?”云谏知道他的性子,眉眼弯弯,同他玩笑道“你都要于我分一张榻了,白粥可不够。”

    “你想喝什么粥?”贺闲略一颔首,像是对着云谏的这番玩笑话认真思忖起来“甜口的话可煮红豆薏仁,咸口就煨点鸡丝野素进去,菜你这应该有,鸡丝的话要不等会我去广陵集市上买点?”

    云谏见他真的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口味来,不免觉得有趣,失笑摆手说道:“哈哈,玩笑罢了,你若想留下,留下便是。”

    “不过逸之——”云谏话锋一转,将烘暖了的手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对着贺闲说道“你这般避着他们,就算你本意并非轻怠,也恐惹人非议啊。子敬虽有时与你有言语相激,但他本意不坏,也是真的钦佩于你的琴艺,这才时常叨扰你,想来是想以这种办法听你一曲。”

    “嗯,我知道。”贺闲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自从父亲亡故后,便不再于外人面前弹琴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从此疏忽了琴道,只是孤琴之境,断线尤困,难鸣。

    因而有些不知情的后入门弟子,在听到他锐评别人琴艺,而自己不弹一曲时,总会觉得他才虚刻薄,流出些许酸言怨语来。

    庭中雪开始下得有些大了,流风裹携着些许雪籽洇湿了半开的门扉与青石阶。

    “嚯,雪下大了,我去将门关上。”云谏呼出一口白气,两手搓了搓,正欲起身。

    “我去吧。”贺闲却将他按了回去,瞥了眼云谏密不透风插在袖管里的手,示意让他坐着烤火,先一步起身走出右方琴案小室,将门掩上了。

    待到他回来,云谏已经一脸得意地沏好了茶,献礼似的堆笑推到贺闲面前:“哪有让客人自己来的道理,但是逸之的盛情让在下难以推却,只能攀庐山危崖、冒飞瀑泠泉,再凿云填峪,以栽茗品香来当赔罪了。”

    贺闲听他一番花言巧语将这一盏茶的工艺功劳全大言不惭地归到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那杯中汤色明亮的庐山云雾,眉尾一挑,复而叹了口气:“你要是在琴道上也像你在口舌上那么下功夫就好了。”

    云谏嘿嘿笑了一声:“好歹除夕了,今日就不催我课业了吧,贺师兄?”

    贺闲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还是将他递过来的贿赂饮了,用茶盖撇去部分浮叶,搁在桌案上,似指非指地评价道:

    “尚可。”